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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删”和“禁”救得了“越来越猥琐”的汉语?


今天早晨,一条标题为《今天的汉语越来越猥琐》在微信上流传,并引起众人群情激昂的转发和评论。在评论中,有认对文中所指当下青年人和网络语言粗鄙下流,有辱斯文心态,希望有关部门“管一管”;有人则认为,语言是一种社会心态的真实反映,是社会形态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在社会大环境没有改变的前提下,片面强调语言的粗鄙,是一种缘木求鱼的行为;另有论者则认为,对流行语的过分在意,是无事找事。而将此上纲上线到文化存亡的地步,则更是杞人忧天和白莲花行为。真正可怕的,不是语言的粗鄙,而是试图对语言进行管制本身。

要说对语言的管理,有关部门不可谓不上心。不久前,中国之声《全球华语广播网》报道:“不明觉厉”、“喜大普奔”、“人艰不拆”等词,早已被列人“主流出版物和教材”的禁区,此前,一些原本在人们嘴上说得很顺溜的词语,也因这样那样的原因,并没有进入到主流文化的圈子里。但这并不影响这些被称之为粗鄙的汉语,随着网络的普及呈井喷式的传播。一些词汇被网友们发明并传播,教育部、国家语委连续第十次向社会发布年度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其中,对网络语言做出一定的规范。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副司长田立新表示,有必要治理网络语言粗鄙话。

说一千到一万,就是要治理。就像此前对外国卡通片,美剧及各种看不顺眼的电影和书籍所做的那样,封之删之下架之。让它永远消失!

但我感觉,这一场治理,注定会像与风车作战一样,是对现实情况误判的一种没事找事的行为。某些公务机构也许以为自己领域的事情已好到无可指摘的地步,而有富余的精力来思考怎么相来管人们说话了,而话语是人们的思想,要管人的思想,在我看来,不是妄人,就是蛇精病。这是拿纳税人的钱,在干监督和管理纳税人思想的事情。对此,我只有在心中,默默地送你几个羊驼了(那个动物所象征的意义,在被监管之列。)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语境,这个语境下所产生的语言,与当时人们的心态、社会环境和经济生活环境,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语言,这种语言作为一种标志,会成为人类发展过程中的一个记号。如同树的年轮一样,每一次外力,无论是和风细雨,还是山洪地震,都会给它留下印记。这种印记,其实是一种客观投射,而并没有什么褒贬之分。甚至包括被主流文化人士所闲得蛋疼的官人们所鄙视和仇恨的“粗鄙语言” ,也是作为其客观存在的一部分。就像在人类发展历史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存在正面和褒义的价值。假如试图将负面的东西从人类历史上剔除,那样的历史,又有什么样的价值?

在此,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当下年轻人们的话语特征:      

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你听到两个80末或90后的年轻人互称贱人,并不断用“你去死”之类的语言相互问候时,千万别认为这两个家伙是在吵架,而是两个亲密的伙伴在说知心话呢。在他们的话语体系中,还包括:逊、毙、晕、猪、呆等词汇,也被彻底地颠覆了传统的语义,而变成相反的含义。在他们的价值观里,严肃是留给陌生人的,逗逼是留给小伙伴的。

在工作和生活中,我接触了许多90后的孩子们,作为他们的父辈,我很难得地与他们其中的许多人交上了朋友,QQ上也有一大堆用火星文留言的孩子们,而我的一些同学的儿女们,甚至和我亲密到可以互看日记,这样的交情,让羡煞了他们的老爸老妈,也让我有更多机会听听他们的真实想法。

我发现,90后这一代人身上,有许多前代人所不具备的特色,而其中最大的一个特色,就是在他们的词典中,居然没有贬义词,在他们的话语系统中,以褒义词和中性词居多,这当然与他们出生在政治相对稳定,物质供应充足的时代背景有关,他们没有体会过太多尖锐与负面的人生体验,也没有见识过因一篇文章或几个字写得不当而被打倒在地踏上N只脚的恐怖场景。他们的世界,不再是二元对立,而是多元共生的。没有非此即彼的剧烈对抗,而多了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还可以那那样的兼容与共生。

于是,词汇在他们面前,重新回到了词汇本身。他们不再顾忌词语的属性,也不忌讳所谓霉词带给他们的噩运,也不担心词语背后张牙舞爪着的瘴影与鬼气。他们明白,说法只是说法,说一个人是屎他不会因此就成了屎;而说一个人是天使,他也不会因此就成了天使。将人变成屎或天使的,除了魔法师就是上帝,而普通人却不能。

一些人会认为,这种没心没肺没是非观的人生态度,是90后不堪的大毛病。而我却觉得,这恰是人类往前进步的一个重要特征。一个只有单重标准,审美和审丑观都被框定的世界是多么可怕?那种早期由政治后期由商业所设定的所谓善恶与美丑观,至多只属于设定者那个时代的规矩,它只能支配同时代人的行为。而旧的规则和约定俗成的习惯被打破的本身,便是时代进步的一个特征。

作为一个生于上世纪60年代,身心都已套了太多框框的前辈来说,一时半会也不太习惯小朋友们把可爱的兄弟姐妹称为猪;满嘴爽呆酷毙去死之类的沟通方式。但这些不是他们惟一的话语方式,我只是为了讲述他们对词语的不迷信,而选了些极端的例子,多数时候,他们的话语还是阳光而温暖的,有时,面对他们天真的假不正经相,我甚至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他们永远都不明白,毙和死之类词语背后站立的血腥而惨淡的事实。

比起前人来说,他们是心理负担最轻的一代,几千年的沧桑,不必要写在他们的脸上和刻在他们心上,他们天真,他们没有一元化的审美观,他们对美和丑,有自己独特的理解与认知,这也是为什么90后的女孩,很少有前几辈那样,因没有生一张流行的脸面痛不欲生的,她们会说:“我就是我的标准,我的独特就是我的美。”而她的这种观点,也大致会受到同龄异性的认同与追捧。这可能也多少受了他们自幼就看的无厘头电影的影响,在那些电影中,主人公被骂“死瘸子”时,他的通常回答是:你还没得瘸呢!这种话语方式,在90后之中,相当流行。

但是,这种宽松的心境和状态,会随着外力对他们的行为甚至思想的干涉,而改变。别觉得你懂得比他们多,当他们宽松的心境面对越来越诡异和敏感的外力时,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谁也说不清楚。你可以打着“为了他们好”的名义,让他们不上什么网站,也可以打着“为了保护他们”的旗号,限制他们看什么书或电影。但你最终得寸进尺还要管制他们说什么话甚至想什么,显然,过份了,过份了。但这样真的好吗?而且有用吗?要知道,在皇帝的新衣里,真正最终明白并讲出真相的,其实是孩子们。当然,媒体在文件的指导下,可能会不再说这些话了,但这与早不看报纸杂志的他们,又有什么用?你管制“不明觉厉”的文件还没有放冷,网络已开始流行别的语言了,孩子们早忘了这茬了,只是浪费了无数的文件纸,同时给听你话的人和媒体,多增加一个限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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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1190篇文章 2年前更新

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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