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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3月26日,海子自杀了,时间一晃就过了二十九年。谨以这段文字,纪念他,也纪念那个喜欢诗歌的我……

25岁之前,我是要写诗的,海子是我的偶像,每当我读起他那些让人半懂不懂却内心激动的诗句时,我都有一种神圣的向往感,特别是他后来背着四本书,在山海关铁路上完成那惊天的一卧,我更是像许多同龄朋友那样,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也被车轮血淋淋地削辗而去一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一次念到他的诗,都会泪流满面,仿佛失去了一位好兄弟。虽然,除了读过他的诗之外,我跟他没有一百杆子都打不到的关系。

在海子的所有诗歌里,我最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这个卖猪饲料的也恨不得拿这句话来做广告语的年代,我说这句话,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相比于别的“很海子”的诗句,我的的确确最喜欢的,就是这一首不那么“海子”的诗,没有深沉的意象,没有玄异的奇思,更没有突然冲出来惊你一跳的句子。就那么像一杯温暖的茶,淡淡地反射着阳光,散放着悠扬的香气。如果给这首诗署上一个更通俗的作者名,或者海子在写完这首诗之后,不决然地迈出惨烈的那一步,它也是一首好诗,甚至会入选青少年喜爱的××首诗歌,或在沙龙上朗诵,但其意义和价值,却与它之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是海子的死,使这首诗增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陷于一种困惑之中:海子为什么会在离开人世之前,写那么样一首诗歌?犹如我不太明白,在临死之前他随身带的书里,有《瓦尔登湖》,那是一本劝人放下世俗名利包袱的书啊,书里讲了很多通往身心自由的方法,但没有一种方法是自杀。

没有人知道海子为什么会写这样一首诗。有人觉得,那可能是他对自己的劝解和安慰,放下横站与对抗,生活其实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劈柴养马,安定平和;也有人认为,这是海子对现实生活中的自己越来越失望之后的一种期待,那种“给每一条河都起一个温暖的名字”的情怀,只有在诗的世界里才能做到,而他目光所及的这个诗的世界,正在崩塌。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这其实是海子已立定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心意,向人们描述的另一个世界的场景——他死去之后的场景,过看似平常的生活,在凡俗的平静生活中,保持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心境。也许这情境,也是他躺在铁轨上,脑中闪过的场面。

但无论是怎么样一种说词,都难以让人信服。“能够写如此温暖而潇洒诗句的人,会选择用那么惨烈的方式去结束人生”这个可怕的事实。因为这三者之间反差实在太大了,很难将它们统一起来,总感觉是一种口是心非,骗了我们。特别是看到海子老父亲那张流传甚广的悲伤照片时,尤其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海子写了他自己并不认同的诗。如果他真是像诗歌里那么想的话,这个不堪的世界,至少有上万个可以劈柴养马面朝大海的地方。如果他愿意,甚至还可以钓钓鱼或者养一群鸡,找一个知冷暖的女人生一对儿女,甚至开个农家乐。这样就更贴切地践行了那首诗,也许对这首诗的传播会有影响,诗坛也少了一份巨大的谈资和纪念由头,但至少,他含辛茹苦的老父亲,不会那么心情破碎,晚景凄凉。

但那样,真的就好么?

如果海子没有死,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会一直安享淡出个鸟的安闲重复的春暖花开,而哭着嚷着要“诗和远方”吗?他会剪去长头发穿上正装,像当初他所讨厌的人们一样坐在评委席上,评判小毛头们的诗歌不太主流吗?他会在贵人云集的大会场里,被酒精和大词鼓舞,再写一首“时间开始了”吗?或者在香气四溢金碧辉煌的舞台上,带着众人用唱小苹果的腔调朗诵“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为高档楼盘揭幕,像当下某些诗人正在做的那样。

也许,这些画面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臆想。也许,也许海子不会那么热烈地投入名利场中,他会抱定一颗淡定之心,在世俗生活中,过着不世俗的生活。但房价不来打扰吗?职称不来骚扰吗?各种评奖不来勾引吗?就算他真找到一处面海的房子,房东和物价,不偶尔像乌云过来飘一下吗?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死。只不过是以天为单位,一片一片的死而已。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渐渐放弃了用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观点去衡量海子,其实,他没有骗我,至少在某一个点上,他已找到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只是我的眼力和智商以及勇气,都还没能力看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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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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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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