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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4点,一道闪电从闷热的空气中劈过,砸在红花堰最后的一棵老树身上,之后,一场大雨訇然而下。老树身后一座大杂院里的住客们不约而同地从睡梦中惊醒,在一阵疾似一阵的雨中开始盘算起新一天的生计来。
 
最先穿好衣服的是烧烤妹,昨晚,她像往常一样看过天气预报之后才睡的,电视里那个笑容可掬的大眼妹预告的未来24小时之内有阵雨的消息让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是满怀着侥幸心理上床睡觉的,她希望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像平常听到别人吼“城管来了!”其实过来的只是几个穿制服的保安那样有惊无险。但往往这样的好事不常发生在她身上,因此,在第一声雷声后,她在心中恨恨地骂过老天爷之后便急急忙忙地穿好衣裤,找出雨衣和雨靴,穿戴整齐之后,就去敲鱼贩子的门,像往常雨天那样去帮鱼贩子送鱼到餐厅去,虽然比卖烧烤少赚几十元钱,但总比竹篮打水要强些。
 
鱼贩子已做好出门的准备。他今天比往日起得稍早点,因为从红花堰到鱼市的路会比往日难走些,他必须赶在上午8点之前把鱼送到各家餐馆,否则的话,饭馆的老板们极可能买别人的鱼让他的生意落空。从本心而言,他是不太愿意让烧烤妹来帮忙的,因为这样的话他会损失20元的工钱,但考虑到烧烤妹常常会买下一些他卖不出去的鱼,因此,他还是决定让烧烤妹帮忙。这样他就可以少跑几趟。毕竟拉着几十斤鱼在大雨中奔波也确实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啊!
 
他们出门时碰到了一脸苦相的算命人柳神仙,柳神仙是个标准的江湖人,信奉“江湖一把伞,准吃不准攒”的信条,平时积蓄不多又有大手大脚的毛病,偶尔还会到发廊里去“扶贫”,因此,看见大雨就觉得很绝望,因为这意味着在未来的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他常活动的露天茶馆和劳动力市场等地方都不会有人,即或有,也难有请他“指点迷津”的兴致。因此,他也起得很早,准备去找他的一位改行帮人办丧事的师兄,去客串打打小锣或敲敲鼓,最不济,也可以混入哭丧人的行列中挣两个哭灵钱。这也算是个室内工作。城里人办丧事时都忙着分遗产和打麻将,没功夫哭。这也算给外来人赏了个挣饭钱的机会。
 
柳神仙见鱼贩子,眼睛里灵光一闪,一理胡子面带羞色。鱼贩子一见对方无事献殷勤,知有猫腻,正打算开溜。柳神仙却不愿自己的笑容白投资,一把薅住他说:“老弟,借你的小灵通一用,我给师兄打个电话。”
 
鱼贩子很不情愿地扯出电话说:“快点,我要出门!”
 
柳神仙点头哈腰拨通电话,电话通了之后,他又对着空气点头哈腰,仿佛他那位师兄的分子正充盈在空气中一样。经过再三央求,对方总算是答应了,放下电话,柳神仙很无奈地说:“唉,想不到我老柳又要去当孝子了。”一脸瞧不起自己的神情,摇摇头出门,嘴里哼着他最爱唱的两句川戏唱腔:“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在雨中,他的声音显得很苍老。
 
柳神仙的声音吵醒了前院卖爆米花的小陈。小陈探头看看窗外,知道今天这个世界上不再会有地方能容纳他和他那台活动空间原本就不多的黑炉子。他想自己终于可以不怀着愧疚感地休息一天,给儿子做几个包子,然后背着他去学校。这是儿子最盼望的两件事,只有雨天他才能办到。
 
他小心地和着面,把昨晚剩下的菜放在菜板上剁得很细,然后开始包包子。他发现自己的手很笨拙,做出来的包子居然莽墩墩的像馒头。而且,在上屉之后,由于面没有发酵过,包子居然一点都不长,老实得如同他这个人一般没有一点点花哨痕迹。
 
笼屉中冒出的水气使小屋子里充满一股温暖而好闻的气息。这是孩子他妈离开他之前的那种气息,是家的气息。这种气息离开已很久了,今天托雨的福,又光临到这间小屋里。
 
馒头的香气无声无息地传到隔壁鞋匠老王的屋里,鞋匠往日晴天的时候每天回家都会往玻璃瓶中放一块1元的硬币,一遇雨天,便会把瓶中的钱倒出来,当成今天的收益。这几个或十几个不等的硬币保证他可以心安理得的睡个懒觉,并在隔壁传来的馒头香气中,美美地梦到遥远的家乡和他的妻子儿女们……
 
只有房东大嫂很高兴,她匆匆忙忙烧好开水洗好杯子并摆出麻将,她知道,再过两个小时,后院那几个卖甘蔗和板栗的小贩就要起床了,他们几个是最不会亏待自己的人,一定会叫她买好啤酒炒几个菜并打上一会儿麻将,她也会因为买东西租麻将炒菜倒茶而小小赚上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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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1190篇文章 2年前更新

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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