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红豆腐,我就会想起傅大哥,这就如同一想起海就会想起海浪和沙滩一样。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会做红豆腐且做得很好的有很多,惟有他,将红豆腐做成年产值数千万元的产业。当然,这并不是我佩服他的惟一理由,在这个煎饼都能做到上市的创业时代,产业意义的傅大哥,并不是我最想关注的。
我和他是在巴中的一次年贷博览会认识的。作为博览会的特邀嘉宾,自然会被介绍给几个参会的重头人物认识。当主办方的领导把这位白手起家的千万富翁介绍给我时,感觉他腊火腿一样的肤色里,竟然包裹着浓浓的羞怯。这与从农口发家的老板们,有巨大差异。那些人作为先发起来的一部分,对自己的产品和未来发展方向,有一种近乎于炸药一般的张扬。而傅大哥的样子,却像装在坛里静置在展架上的产品一样,既沉默,又安详,还有一种洞察一切却不说的智慧。
对于红豆腐,我是熟悉的。在很小的时候,就常看到家婆大冬天里乐呵呵地将一块块白玉般的豆腐,用小刀切成四面光滑的小蛋糕模样,然后用白纱布将它们笼起来,静等它长出长长的绒毛。令我困惑的是,如果蛋糕馒头或水果长出这样的长毛,大人们一定会尖着嗓子抱怨可惜了之类,然后将它倒掉,而如果孩子们用手抓了或试图放到嘴里,则免不了天塌下来一般的一番折腾,掏嘴,洗手,甚至洗胃。同样是霉菌,待遇差异咋就那么大呢?
长出毛的豆腐像一个个萌徒弟的小灰兔,到了成熟的季节就该去它们该去的地方。与兔子们面对的钢刀烈火热锅滚油不一样,毛豆腐们的未来,是由辣椒面、花椒面、盐调和而成的。小灰兔们只须在那里轻轻打两个滚,浑身上下就粘满了红色的配料,变得色泽诱人起来,红豆腐的名字,由此而来。之后便是装坛,有的用白菜叶包,有的则不用,而是装瓶之后加白酒或熟油,密封几个月,再拿出来,鲜香可口外红内白咸辣适中的红豆腐就成功了,别的地方也叫豆腐乳或毛豆腐,但听起来却总觉得像是另一类别的什么东西。既娘炮,又生分。
傅大哥红豆腐的制作流程,大致与前面所说的差不多。可以说在川西坝子里,很多村子里籍籍无名的老人,都可以担当得起他工厂的总工程师或形象代言人的角色,满脸被岁月雕刻的风霜,一手的生活侵噬得沟壑万道的掌纹,用黑白相机一照,想不成为艺术品都很难。只可惜以往我们并没有把生活跟艺术挂上钩,只觉得这过日子的营生不值一提。他们的手艺,连同他们的产品,成为土气甚至落后的象征,很多年轻人视之为现代与时尚的敌人,惟恐自己因为显露出对它的兴趣和流连,而被人嘲笑和鄙视。
傅大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他把红豆腐以及制作流程,都体系化和艺术化,像多年前看过的日本的寿司之神一样,想打造出一个与红豆腐习习相关的味觉文化。那时,《民以食为天》之类的纪录片还没传入国内,《舌尖上的中国》及其引发的对饮食文化的关注还没有到来,那时,食物还只是食物,做菜的还只是锅儿匠,而文化,只与琴棋书画有关。
傅大哥先知先觉地对红豆腐进行了艺术的加工。无论是包装的坛子还是竹篾箱,还是商标上的乡村元素和艺术照。但这一切,都需要钱来做,他费尺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和一位常年和日本韩国做生意的销售商取得联系,对方愿意给他以预付款的形式,出50万元订货。这笔钱虽然不足以富贵。但却是救命稻草,足以让他的梦想起步。
注意,这个故事最重要的情节来了。就在傅大哥买好机票带着样品穿上一生中第一件正式的西装准备赶到深圳去签合同的时候,他80岁的老母却突发高烧,住进了医院。他听到消息之后,从机场赶回家中,任凭飞机带着他的梦想,空空地飞走了。
母亲被送进医院,几经折腾,查出是因为一颗牙发炎引起感染。众人都为他好不容易的机会被一颗牙破坏掉而惋惜不已时,他不以为然地说:“母亲为养我们,吃尽苦头。如果换成是我生病,她也会放下所有的事一心照料我的。我们追求事业的目的,无非就是求个亲人安康富足,一旦为了别的目的,而忽视了他们的感受,挣再多的钱,又有啥意义?
他的话,有人觉得有理;有人则觉得迂腐愚蠢;而有人觉得感人肺腑,值得庆幸的是,被他爽约的投资商就是第三类人,他不仅没计较自己被放了鸽子,还直接将投资,从试探性的50万,提升到实质性的500万。他认为做事有底限且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傅哥,是值得信任的。而傅哥也用良好的业绩,证明了这一点。
2016年6月29日
于成都天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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