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米奇·阿尔博姆的小说《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讲述的是主人公爱迪在人生旅途的最后一站遇到了五个人，这些人，并不是他的亲朋好友，有的他甚至根本不认识。但这些人的命运，却与他有着很深的交集，比如，有他少年时代横穿马路导致车祸被撞死的开车人，有他在战争中烧掉的房子中丧生的无辜者。这些彼此并不认识的人，却决定性地影响着彼此的命运，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已不是简单飘过的路人甲乙丙，他们是彼此生命的搬道工，在不经意间，已决定了彼此的生命走向和轨迹。

 

    这让我想起多年以前，我在一家电视台打工时的场景，某天，电视台要招实习记者，齐刷刷报了好几百名大学生，领导当然没有时间看简历，于是让一个实习记者帮忙。这位在办公室里资历最浅被临时抓去当苦差的家伙，居然得意洋洋地扇着手里的简历说：“你们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上！”当时，我发自内心地鄙视他小人得志且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但多年之后回想，不觉深深地抽了一口凉气——他说的有错么？被他选中或不选中的人，不是就走向了各不相同的人生之路么？

 

    人与人之间，就在这彼此影响之中，不知不觉地相遇、相交、相知、相爱、相恨、相忘，彼此在对方的生命中，留下印记。有些是心中能够察觉的，有些却没有任何印记，宛如在人潮汹涌的地铁上，三步之内，有我们看了还想再看的美好异性；有正经历着一场人生重大变故的得意者或失意人。有我们欣赏并喜爱的优雅者；也有令我们厌恶躲之犹恐不及的恶俗人。有给老人孕妇让座的文明人士；也有正准备向我们钱包下手的小偷。大家从四面八方来，各自都经历了千万里的路程，在这个小小空间里短暂相聚，然后各自又散落四方。在那小小的地铁上，我们也许会不经意踩到对方，或不小心触碰到对方的手，我们会感受到对方善意或冷漠的眼神，我们会闻到对方带着体温的芳香或浊臭，我们会遭遇到对方的微笑或伤害，我们甚至可能遇到的是一位怀揣着满腔怒火想报复社会的人。我们离幸福与不幸，都那样的近。

 

    早年爱诗的年纪，总会被“在佛前许愿五百年，只为变成你每日走过小桥上的一块石头”之类的情怀所激动。但年岁稍长到已不再相信童话的时候，某一日，走在人来人去的地铁口，突然心中隐隐地生出一股疼意——即使在你三米之内，有三生三世的爱人与仇敌，那又如何？你们也不会再认识彼此！

 

    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这样一列浩大而令人绝望的地铁，我们注定如一颗孤独的粒子，从一片陌生，走向另一片陌生。在汪洋一般浩大的孤寂中，偶尔会遇到一星半点对我们好的人，他们是暗夜中的星光，是偶尔飞过的一只海鸥，是洋流中漂来的一个椰子，他们以一星半点的善意，温暖着我们的身心，使它不轻易发冷，变硬，这虽然让我们更脆弱，但却保证了我们对生命的知觉，保证了我们不是石头。

 

    也许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对来往于我的生命的人，都报之以一种满含感激的热忱，无论他是我的亲人，还是朋友，或偶遇的小贩或邻座，来我三步之内，必是有缘由的，他们的路过，总如鸟儿飞过的天空，没有痕迹，却有记忆，让我发自内心想说：“谢谢你曾经路过我的生命！”

 

    2017年4月11日于成都天涯石.借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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