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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辈子做的第一道菜

    我这辈子做的第一道菜,是烧土豆。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事情,那一年我8岁,相比于5岁就开始做饭的妈妈,幸福了三年。

    我们同龄的孩子,都有一个标配,就是脖子上用细绳挂着的一把钥匙,那是为了方便回家做饭的。相比而言,孩子们的学校,比家长工作单位离家更近,所以,通常是第三节课课间十分钟,便是孩子们做饭的冲刺时间,下课铃一响,大家如赶急了的小鸡,四散奔突冲回自己家,把蜂窝煤炉揭开,淘上米加上水盖上盖,蜂窝煤火力不猛,可以保证在一堂课的时间里把饭不焦不糊滚热喷香地煮出来,当然,这不包括那些因匆忙而忘记加水最终把锅和米煮糊的马大哈。每当放学,看到哪家里糊烟乱窜或听见哇哇的哭叫声时,我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我的同学里,有一个姓孙的女同学,是个煮饭的高手。在课间休息的十多分钟里,她不仅能将米淘洗下锅,而且还能忙中偷闲把早晨家里吃剩的馒头切片炸好吃完擦干净嘴洗干净锅,毁灭掉所有“做案”证据。这虽然得益于她家就在学校对门,但完成这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还是得左右开弓脚踢肩扛,我曾亲眼见过一次,惊为天人。

    我当然没有孙同学的特异功能。但煮饭这种同龄人智商平均线以内的事情还是能做的,无非是从坛子里舀一碗米,掺水淘洗两遍,然后加水盖盖上炉蒸煮即可。虽最初几次干稀软硬全赁老天爷的心情,但多几次,自然也就摸出门道,也能收放自如地调节饭的硬度了。

    把饭做好,并不是一件事的结束,而是开始。母亲见我煮出干稀自如软硬合口的饭之后,决定继续放权,把每天中午必须由她亲自完成的炒菜工作,光荣地交到我的手上。每天中午,她从外东街的单位回外西街的家,做好菜已经一点多,她觉得这样的午餐侵占了午休时间,对孩子发育不利。而让我学会炒菜,无疑是一举几得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在母亲对我“聪明”“懂事”的夸赞声中,我充满神圣地开始了第一次炒菜之旅。

    我的第一个练手对象,是倒楣的土豆。那时,这便宜又易于贮藏,既可当粮食又可当菜的尤物,是穷人家里最不缺的储备。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中午,我回到家里,从水缸脚下选出几个土豆,用盆子装了,拿到井边,打水用刷子把它们洗得干净秀亮。因为怕伤手,母亲不允许我用刀去皮,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做的土豆都没去皮,直至半年后,邻居雷婆婆教会我用筷子的方头刮土豆皮为止。

    土豆洗好后切片,把锅放上炉子,等锅烧热之后,倒入菜油。我们四川大部分地方炒菜都用黄菜籽油,此油在加工过程中会残留少许杂质,需经炼熟之后,方能下菜,否则就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生气,很影响菜的口感。

    第一次炒菜的我哪懂这些。锅烧油,油下锅,还在冒着金黄的泡。通常,这种泡散尽之后,油才算熟。我看油泡跃跃欲试,认为时机已到,舀一勺盐,丢几颗花椒。辣椒酱刚好用完,乐得少一道工序。把切好的土豆往里一扔,一通并不太热烈的爆响之后,便加水并盖上锅盖,静等蜂窝煤炉那被人扰了美梦的学生眼神般惺忪朦胧的火有气无力地一通乱炖。

    这世上第二好做的菜(第一是炖菜,往水里丢料煮熟即可),就被我这个菜鸟对付下锅了。但这道菜却给父母和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当然不是因为它是我的“第一次”,而是因为油没烧熟的土豆,实在太难吃了。

    父亲吃得皱眉,直叹息浪费了好几个土豆,而母亲则用脚踢了他,暗示他住嘴,并且热情地表扬了我第一次做的菜,盐味合适,也是熟了的,而且切土豆也没伤着手,只是……如果让油再烧一会,等泡散尽就完美了。

    母亲这招相当厉害,既保护了我的热情,又提醒了我该怎么做,让我此后再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我的一位同学,也有过类似的体验,当他兴冲冲地把没烧熟油的菜端上桌时,父亲哈哈地笑了,那笑声,成为他一辈子都不愿炒菜的原因。直到如今,老婆不回家,就吃不成饭。

    我的“第一次”,就这么戏剧化地给了土豆。之后多年,我又学会或自创出各种土豆的做法,可以将它们做成红烧土豆、回锅土豆、狼牙土豆、土豆面、炝炒或清炒土豆丝、凉拌土豆和土豆泥,以及土豆圆子和土豆片。这一切,全仗于当年我在把一锅难吃的生油土豆端上桌时,母亲没有怪异地笑那么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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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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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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