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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最不易回答的问题,居然是:“你究竟想要什么?”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没有找到答案;而有的人貌似找到了,但历经千难万险并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时,却发现那一切全是错的。这段话,似乎就是我一段青春岁月的真实写照。
1988年,我18岁,职业高中毕业后,在一家山区企业上班。这家企业是在原“三线”工厂搬迁的旧址上重建的,生产区是全新的设备,生活区却是古旧的现成设施,员工也多以外地的老工人为骨干,带着我们一帮半大的孩子,整个厂区,充满了只有青年人聚居的地方才有的热闹、好动、喧嚣和狂躁的气息。这种气息,像武侠小说中那些初掌握超高武功还无法自如地调节自身能量的年轻高手的气场一样,蓬勃和高昂的另一面,便是难以隐藏的破坏力——每天八九个小时的劳动,根本无法消耗掉我们旺盛的精力,每当下班之后,在富裕的生命力支配下,我们上山抓鸟、下河捉鱼,偶尔顺手把村民的狗和鸡也当成猎物,而一旦被发现,被追得鸡飞狗跳甚至狗急跳墙与追撵者发生激烈战斗,也是常事。
在一次与村民的大规模战斗被县领导点名之后,我们厂长急了,他想不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青工业余生活问题,居然成了几乎影响他乌纱帽的大问题。为此,他召开了专题厂务会,要大家出主意,看看如何消耗掉年轻人们富余的精力。参会者把包括放录像、搞篮球队、建台球室、办图书室、组建乐队办舞会等一揽子建议都甩了出来,经过权衡和考虑,厂长决定来个大手笔,建一个全县所有企业都还没有的全新电声乐队。相比于其他厂已经成熟并且强大的篮球队图书室或俱乐部,电声乐队既时尚又新潮而且形式感很强,不动用这类响动大的招数,不足以洗刷咱们厂子在上级领导们心中留下的坏名声。
厂里要组织乐队了!这无疑是爆炸性的好消息,全厂几百号青工顿时就炸了锅了,会跳舞的不会跳舞的,都跃跃欲试,更有不少先前喜爱过乐器,进厂之后无用武之地的人,则更觉得是实现人生梦想的大好机会来了,乐器还没买回来,就有100多号人报了名,这哪是电声乐队的节奏啊?组个交响乐队加合唱团都够了!
但事实上,电声乐队只需要鼓手、键盘、吉它和贝司,最多再加个萨克斯小提琴什么的,加上歌手、领队和搬杂物接电线的,也容不下10个人。这百里挑十的概率,渺茫得接近于无,很多人都知难而退了,但我却坚定地留下来,要去试一下自己的身手,我很久很久以来的梦想,就是学会一门乐器,然后,像我佩服的一个哥们那样,到夜总会去干每晚挣十元钱的大好买卖。
我去竞争什么呢?架子鼓?显然不行!虽然,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年轻人都有成为鼓手的愿望,但现实是,负责组建乐队的工会主席的儿子喜欢打鼓,这个名额,大家也就不必考虑了。
接下来,键盘,厂里有几个年轻人读书时都学过电子琴,但几经权衡,这个位子最终给了长相最漂亮且最有望成为厂长儿媳妇的兰兰。
吉它手由供销科长亲自担任,小提琴手由子弟校音乐老师填补,萨克斯也有人自带乐器占领了,只剩下一个贝司,聊胜于无地摆在那里,供我和剩下的七八个人选择。
坦白地讲,对贝司,我是一无所知的。我只知道那大家伙可以发出低沉的声音,至于它在乐队里应该起什么作用和怎么样起作用,我是完全不知道的。但是,贝司手是乐队成员,拿到它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乐队,可以站在舞台上,接受人们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不出意外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女孩子会喜欢上我。
在狂乱的想象催逼下,我不顾自己对贝司一无所知,也不顾自己甚至连简谱都不怎么识得了,仅有的一点音乐技能就局限在靠死记几个和弦用吉它弹唱不超过5首流行歌曲,好在我的长相和歌声还过得去,几乎能让人忽略我那拙劣的吉它演奏。
当然,我最明白的是,这次组建乐队,显然不是依演奏水平来决定的。我虽然无各种裙带关系,但却拥有不错的人脉,这当然是靠我那做副食生意的父亲手中掌握的资源决定的,在公开选拔大会之前,我给所有可能成为评委的领导和工会干事们,每人送了两瓶当时还算稀罕物的啤酒,并且承诺如果入选,一定请他们吃饭——这在当年还是有点诱惑性的。
而最戏剧的是,那天从外边请来的专家评委,就是我那位在夜总会演奏的偶像哥们儿,这使得我最怵最难过的“乐理考试”也不再恐怖,我都还没明白面对乐谱上那些数字哼了些什么,就过了。在发榜那一刻,我看到人群中有一双恨恨的眼睛投来鄙视的光,那是我的主要对手海文,他在学校乐队里当过贝司手,所有人中也许只有他听懂了我哼了些什么。几年后,他吸毒死了,我总觉得他的死,与这次落选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
从排练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深刻地体会到成语滥竽充数是怎么一回事。我抱着那把笨重的贝司,手指按在粗粗的金属弦上,连调音都不会,更不要说找准调门,只敢尽量把音量调小,怯生生地按出咚或乒的声响来。而悲催的是,整个乐队,像我这样的人还不只一个,大家都在“摸索”和“学习”的幌子下,尽量掩饰自己不懂装懂的窘态,小心地对付着手中的乐器,让它尽可能不发出特别刺耳的尖叫来。即便如此,我们排练的地方,仍像蒙着一床大棉被的两拨人马在打架,砍杀声,击打声,甚至鸡叫鸭叫都有,惟独没有和谐的音乐声。
这时,我还恬不知耻地坚信,经过好好苦练,我们一定会奏出优美的音乐来。为此,我还专门跑到县城求教,老师们以对牛弹琴的毅力教了我N次之后,最终决定放弃。在他们看来,在把我或一头牛培养成乐手之间,他们更愿意选择后者。为了打发我,他们给我传授了一个秘诀,只按两个固定弦位,永远跟着定音鼓走,他快你快,他慢你慢。这样,至少可以让你的声音不突兀不怪异,再伴以你最拿手的洋洋得意的表情,蒙事应该不成问题。
乐队的其他成员,似乎也经历了这样的高人指点,都各自用最简单的要领,掌握了一些蒙混手法。于是,我们的乐队,渐渐从“混战”变为“群殴”,并逐渐变为“撕扯”,虽时有荒腔走板,但大体节奏还是整齐了,我们磕磕碰碰地准备了十支歌曲,就开始汇报演出。
那天的舞会异常尴尬。也许是我们的音乐风格太独特了,让听众们完全消受不了,我们准备的十首歌曲已奏完一半,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跳舞,眼见着就快黔驴之技之时,才有厂领导带头,把大家赶入到舞池中,那样的气氛,那样的感觉,是令我一生难忘的。我也由此记住了,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不是冷落他不用他,而是让他干他根本适应不了的事情。而更可怕的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故事提供者:彭聚宝(互联网金融业者)
讲述背景:读初三的女儿不断地在学校的社团间跳来跳去,总希望自己能全方位地成为优胜者,独占峰头。为此,她甚至不惜手段,不惜代价,引起父亲深深的忧虑。由此引出这段年轻的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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