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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要小心!
 
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时间像一个瘸了腿的胖女人一样,沉重而缓慢地磨蹭着。发廊像个石磨,很沉重很缓慢地转运着,将女人们一个个压缩消磨甚至使她们变形。
 
小杨儿最年轻也最耐不住这种缓慢的沉闷,除了打瞌睡以做梦的方式溜出发廊去玩一会儿之外,她最爱做的,便是对着发廊里那台图像永远都不是很清晰的黑白电视机发呆。偶尔为那些千篇一律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喝上一声倒彩。她很喜欢尖利地拖着声音长吼一声,吼叫时伴着身体向后仰,四肢向着东西南北四个不同的方向很夸张地伸展,样子很像被大石头压住的螃蟹。秋蓉和林芳最害怕她的这一招,因为每当她很尖利很突然地发出尖叫时,总能引来路人们惊奇的张望,那些充满疑惑和鄙夷的眼神令她们感到不安。
 
除了偶尔间歇性地扯扯怪叫之外,小杨儿还爱干的一个游戏便是打骚扰电话。每当她像玩彩票游戏一般胡乱在电话键盘上胡乱敲打,令她愉快的是,电话那边总能传出一个声音来,如果是男声,她就会用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腔调很嗲地和对方没话找话乱扯一气,如果对方不理她或很快把电话挂断了,她就会很开心地说这个人是个假正经,或者说这个人的老婆肯定正在身边。于是,她就会莫名其妙地笑上一气,笑得很没道理,仿佛空气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挠她的痒痒。如果对方是个女人,那这个玩笑就更大了,每当这个时候,小杨儿就会捏着嗓子拿腔做调地和对方聊,话题总离不开别人的老公,其语言的暧昧和温柔程度足以让任何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炉火中烧醋瓶子倒地变成河东吼狮。有时,她甚至能听见对方在愤怒地挂电话之前,尖利地叫老公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笑得更开心。但秋蓉和林芳感觉得出,在她的笑容里,有一丝阴冷的杀气。
 
但事隔不久,小杨儿这个百玩不厌的游戏终于遇上了麻烦。
 
这一天和别的日子并没什么两样,秋蓉仍然在几年如一日地炒菜,小杨儿和林芳仍然几年如一日地蜷在油烟味中半梦半醒地等着开饭。这时,电话铃响了,林芳和小杨儿懒懒地相互看了一眼,又翻过身去继续睡。秋蓉被电话声扰得烦了,就大声叫:“林芳,小杨儿,挺尸了啊?这么吵都吵不醒!”
 
林芳拿起电话,喂了几声,对方没声音。她把电话一甩,骂道:不晓得是哪个宝器,乱打骚扰电话。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小杨儿这时早已来了精神说:让我来接,看我们谁骚扰谁,好好调戏调戏他。
 
小杨儿嫩得滴水般对着话筒喂了一声,对方没有说话,小杨儿于是扯起声音开始爆豆儿一般说开了,她说外国出机器中国出宝器打个电话不出声音我就不知道你是傻瓜笨猪二百五有种你就哼两声哪怕学两声猪叫也行哼啊为什么不哼是不是昨晚和狗亲嘴咬断了你的猪舌头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你该拨急救电话120啊咱这可是119灭火电话呢……
 
她的话还没讲完,对方就已经挂断了电话,几乎与此同时,发廊门口出现一个中年男人,脸红得好像刚搬过几百斤的大麻袋。
 
那男人用很低沉的声音冲着正在放电话的小杨儿说:给我做个保健按摩。
 
小杨儿正在为电话那头的人不出声音就挂了电话,使自己想好的一大段妙语还来不及吐出去,感觉像是一个猛拳挥在棉花上,正窝着火呢,就看见一个老实得像沙包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得意洋洋地一点头,很夸张地来了一个邀请手势说:请吧!
 
男人跟着小杨儿进了里间,他的身后,闪过林度和秋蓉同情的眼光。
 
但林芳和秋蓉的同情显然用错了方向。男人跟小杨儿进去不到十分钟,便出来了,他把秋蓉当成了老板,对她说,我要带这位小姐出钟。
 
所谓出钟就是和客人出去开房间,对于大多数发廊小姐来说这事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就仿佛是河豚肉,味道奇美无比但又有剧毒,稍不留意就会中毒,小姐们出钟也是一样,她们跟着客人出去,既可以住高档的宾馆,使自己的背不至于被僵硬的按摩床硌得发痛,又可以得到数倍于平常的小费。但危险也比平常高出数倍,如果遇上个心理变态的客人,被绑住打一顿还算轻巧,如果遇上人贩子或杀人狂,那就太恐怖了。因此,小姐们出钟,通常只跟熟客,而像小杨儿这样在认识十分钟之内就决定出钟,显然有点冒失。但小杨儿做事风格如此,不冒失反倒不像她了。
 
叶子不在,秋蓉自然要拦住小杨儿,小杨儿附在秋蓉耳朵边说:你憔他那个笨样,我不吃他算是他走运,你还怕什么啊?
 
那个男人的脸依然红红的,一看就不像什么老手,秋蓉沉吟了半晌,还是决定放行,只是一个劲叮嘱小杨儿:
 
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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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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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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