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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黑红”的游戏
当深秋最后一片树叶离开树枝的时候,叶子发廊的老板叶子开始感到有些落寞了。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笔写过诗,但每当这个时节,看到树上那些曾经青葱茂密的叶子由绿而黄而黑最终像一只只中弹的鸟,消散于萧瑟的寒冷意境中,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她总会将这些树叶,与她的青春和身世联系起来。她知道,这些树,明年还会生出更绿更茂盛的叶子来的。而她的青春,却没有这样的幸运。算算离过年不到三个月了,到那时,她就二十六岁了,她感到很恐慌。因为在她老家,像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即便是缺胳膊断腿的,也多半找了个哑巴或聋子嫁了,并生下一到两个脏兮兮的娃娃了。这让她有些恐慌,她为自己比缺胳膊断腿的同乡女子还不堪而暗暗有些伤感。
发廊里其余三个女人,秋蓉与戚叔像两个不易燃的冈炭,一旦燃了,便火力冲天,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嘴里最爱哼唱的便是《迟来的爱》。为了减轻戚叔到发廊来的思想和经济负担,他们在不远的小区里租了一套二的房子,布置布置,倒也像个家的样子。为了不让叶子不高兴,秋蓉在店里干活更加卖力也更加投入。这也让最初心里耿耿然的叶子释怀了,虽然戚叔在这里消费少了,而秋蓉为她挣的却并没有减少。看着秋蓉每天很高兴的盘算着该为戚叔做点什么好吃的或买件什么新衣服时,她竟莫名地有些羡慕起这个看起来有点蠢蠢的幸福女人了,虽然这幸福对她来说也许并不会太长。
小杨儿依旧没心没肺地与余天明交往着,每天除了泡吧蹦迪,便是褒电话粥发短消息,内容也无非是你在干嘛?吃饭没?想我吗?之类语言。对于小杨儿的这段恋情,叶子并不看好。因为叶子明显感觉得出,这个余天明与秋蓉的那个戚叔并不一样,他与小杨儿交往的各项开销,包括他的手机费都是由小杨儿负责全报销。除了往小杨儿耳朵里灌糖稀一样的好话之外,基本是崩子不花。这样的人她见得太多了,上过这样当的姐妹也太多了。每次她提醒小杨儿,但小杨儿就是不听,仿佛吃了迷魂药一样,有时甚至还会不冷不热地顶一句:叶子姐,你怎么比我妈还唠叨?
几个人中只有林芳最沉静,平时没事的时候就看看报纸的房产版,间或打电话咨询咨询楼盘的价格,每次问完,都不无失落地叹息:又涨了,又涨了,唉!又涨了。
看得出,为了房子,她变得越来越焦灼了,为了这焦灼,她开始更急迫的挣钱。以往不愿意接待的老年客人她也愿意接了,以往不愿意出台的她也要出台了。搞得小杨儿一有空就拿她开涮,说:林芳姐,你开始抢我和秋蓉姐的专利了哇?
那谁又在抢我的呢?
每当这时,林芳总会没好气地回上这么一句。
的确,看着一个月比一个月高的房价,林芳确实有一种遭人抢劫的感觉。她搞不明白的是,她身边这座城市天天都有新楼开盘,整个城市像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为何独独少了自己想要的那一套买得起的房子?
老公看她为房子愁容满面,就常劝她:不要太急,那么多人没买房子,也还是照样要生活。我们家虽然挤一点,但毕竟还没有落得去蹲桥洞或到三环路外去租农民房住的境地。
老公穿着一件肚子上破了个洞的毛衣。不知是对那个洞还是对老公慢条斯理的说话语气不满,林芳心里莫名地窝着一股气。她突然想哭,但觉得在面前这个窝囊的男人面前哭是一件更恼火的事情,于是赌气扭头走了。
老公也没拦她,拖上一只小板凳,到楼下和别人玩1角钱一盘的“斗地主”去了。通常情况下,输赢一两元就可以混一下午。林芳每次从楼下经过,看到老公佝偻在几个老头中打牌的身影,都有一种再也不想回家来的冲动。
但家还是要回的,儿子看她的眼光越来越陌生,这使得她更迫切地想快点买房子快点和儿子住在一起。
好友文莉给人当了二奶,那人不常在家。林芳每次回家,都会把儿子带着,到文莉那里坐坐。文莉的房子很宽敞,小孩在木地板上爬着跳着,活动空间也挺大。
文莉也很希望林芳能去坐坐,因为一个人在家的感觉也实在无聊。有时,她们会相伴到美容院或商场去逛逛,像她们早些年没结婚时那样,洗洗面或试试各式各样的首饰和衣裳,开心笑闹半天。
有时,她们也会约上三两个以往的工友到小茶楼去打打麻将。林芳发现,在以往的这些同事中,混得最好的是给人当二奶的文莉,她的男人虽只是劳动局一个不太起眼的公务员,却能让文莉过上心想事成的生活,几乎是想什么就能有什么。虽然文莉常对那个男人的性能力不满,但世间又哪有完美的事呢?
除文莉之外,混得稍好的就是林芳了。比起另外两个工友,林芳有相貌,而且也有把相貌变成钱的勇气。那两个女人,一个有相貌但没有胆量;另一个,有胆量,却没有相貌,日子比她过得还紧巴得多。几个人凑在一起打麻将,基本上就像是在开忆苦思甜大会,各种愤懑忧伤和不平,随着烟雾,充盈在茶楼的包间中。
只有在这个时候,林芳才稍稍觉得有少许的安慰。就像一只落单的孤雁看到更多掉队的同伴那样,有少少的一些亲切感。但这种安慰也是短暂而脆弱的,这毕竟是五十步一百步的区别。而每当看看文莉富足的生活和别的女友并不富足但还算平静的生活,她甚至搞不清谁究竟是五十步谁是一百步。
在麻将声和叹息声中,女人们各自怨艾着自己的生活,又羡慕着别人的生活。时间像一个巨大的砂轮,将她们曾经引以为骄傲的青春岁月磨蚀得残破而斑驳,她们曾经秀美的容颜和姣好的身材,也像一张张在风雨中放得太久的照片,变得有些走样。即使残留了一些美丽的印记,但它让人欣慰的感觉远远低于让人伤感。
不知从哪一天起,林芳就开始恐惧照镜子。虽然每天少不得会照,但镜子中那个影子越来越让她恐惧,她觉得那个脸上的暗斑和眼角上的鱼尾纹一天多过一天的女人的影像就像是一只深秋时节的松鼠,面对身后逶迤而来的冬天,恐慌地往树洞里搬着松果。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松鼠。而不幸的是,她想要的东西比松果难弄一万倍一亿倍。这也是她觉得自己不如松鼠的地方。
文莉说找到一个搞钱的项目,拉了林芳去看。据说这是国际上最先进的一种资讯游戏,与澳门和拉斯维加斯的轮盘游戏即时联网,有很多人赢了钱。
她们来到一家桑拿中心,文莉轻车熟路地来到三楼按摩房,然后七弯八拐地来到一间按摩小厅,进了小厅之后,再打开衣柜门,从衣柜门里钻进去,里面却另有一间六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屋子中间放着一个长条桌,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条桌从正中央剖开,漆成黑红两种颜色。桌子两边坐着十几个眼睛有些发红的男女,盯着电脑在想怎么下注。电脑背后,一个穿着很妖艳的女人抱着一盒红红绿绿的筹码正在数钱。
文莉从手提包里捻出一千元钱,甩到那女人手中,换回厚厚一叠筹码。她随手捻出几个,扔给林芳说试试手气!
游戏规则很简单,赌客们只须在黑、红和零之间作出选择。黑和红的赔率为1:1,而零的赔率为1:15。买定离手之后,就看电脑上的轮盘显示的结果来赔。据文莉说,她第一次来就赢了三千多,这不需要动什么脑筋,全靠运气。
林芳用文莉给她的筹码试了试,连续几盘都是“买红出黑”或“买黑出红”,几个筹码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文莉的手气似乎比她好,时不时的会逮住一个零,赚个1赔15。文莉说:可能我的钱跟你不合手,你自己买点试试。
林芳就掏钱买了两百。这次果然比上次要好一些,居然第一手就买中了一个“零”,50元一下子变成了750元。她乐坏了,赶紧叫人退了筹码,将钱装入口袋,入袋为安。搞得卖筹码的女人和其他赌客都奇怪地看她。
这天晚上,文莉输了两千多元。林芳赢了七百多。两人到一家烧烤摊上灌了一肚子啤酒,文莉说:我赢了几千元都没走,结果输了!还是你有定力!
林芳喝了很多酒,只傻傻地笑,说:因为我不贪心嘛!
两个女人喝得偏偏倒倒的才回家。此后半个月,林芳都没有回发廊,她觉得自己渐渐喜欢上了那个叫“黑红”的游戏。
但问题是,除了第一次之外,好运气便再没有光顾过林芳。而且,随着她的心态发生变化,急于将输出去的赢回来,坏运气于是成为她的朋友,与她形影相伴。她押黑,就出红;她押红,就出黑。她黑红都押,则出零。几进几出,恨得她牙痒痒的,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但问题是她不知道该找谁,她只知道,辛辛苦苦攒下的几万块钱,在昏黄的灯光下化为了满屋子的清烟。
文莉输得比林芳还惨,她将男人藏在她那儿的半箱子钱全部换成筹码投上了赌桌。最终换来男人的一记耳光和一声叹息,他说:我们俩的缘份到此为止了!你是个如假包换的蠢女人!
输了钱的林芳捏着个空空的存折在家里睡了几天,在这几天里,她甚至想到过死。但是,这个念头刚刚一起,她自己都觉得蠢不可及。虽然那几万元钱对她来说确实是来之不易的,但比起她的生命来说,还是算微不足道。毕竟前者因后者而来,而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命在,钱终归是可以再挣的。
想好这一切之后,她挣扎着起床,把揉得有些皱了的空存折撕得粉碎,从窗台上飞飞扬扬地撒了出去。之后,涂上唇膏和眼影,回到叶子发廊里去,继续从零开始挣钱。
叶子对林芳的回归有点意外,她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小杨儿大惊小怪地说,林芳姐,你的脸这么白,莫不是去做流产手术了吧?
小杨儿年纪虽小,做人流的次数却不少,故而,看见别人脸色苍白,就往那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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