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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死了也值!

    在小魏家呆了几天,和叶子通了电话,知道风声已过,林芳决定启程回城里。小魏也打算和她同路,启程时,和来送她们的天生拉了手又拥抱,拥抱了又拉手,直到车开的最后一刻才依依不舍地放手。

 

    小魏对天生说:等我回来过年!下次再也不走了!

 

    天生点头。铁硬的脸上闪过一丝哀怨的表情。

 

    看着两人的手像被突然硬掰开的牛皮糖,恋恋不舍藕断丝连地缓缓分开,林芳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说: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死了也值!

 

    回到店里,叶子依然像以往历次检查之后那样,嘱咐大家小心,先试探着深夜开门,然后逐渐开始白天营业。

 

    叶子说:在放假的这几天,她陪秋蓉和玲娃子玩了几天。

 

    林芳看她脸红了,知道她说了谎。因为秋蓉这段时间正如火如荼地忙她那有前途的陵塔生意,哪有功夫陪她?而且,陪秋蓉犯得着脸红吗?

 

    小杨儿说:一定是和小孟出去玩了!

 

    叶子叹口气说:不信算了!

 

    她说这话的口气,让自己都觉得无力。林芳的判断不错,她确实说了谎,正如小杨儿所说的那样,她确实和小孟出去了,在郊区的一处度假村玩了几天。两个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在一起说了很多废话,最终却还是平安无事地回了城。这让叶子很失望,晚上洗澡时,她在镜子前反复端详自己的身体,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然激不起小孟往前跨出一步的勇气?

 

    小魏问小杨儿: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小杨儿撇着嘴说:鬼混你个头,这几天我去做公益事业了!

 

    公益事业?就凭你?不会是到敬老院给孤寡老人跳脱衣舞吧?

 

    我呸!如果是那样,岂不成了收人性命的事了?况且,我这身材,不适合老年人胃口,小魏姐你那大奶子大屁股的倒是挺适合。

 

    小杨儿的嘴从来不饶人,没有人能从她嘴里讨得到便宜。

 

    那你说说去做什么公益事业了?

 

    我陪黄老师和余天明他爹找他去了!那老头太可怜了,又是打工又是卖血,养这么一个东西。等找到他我一定好好K他一顿。真他妈不是东西!

 

    小杨儿生起气来鼻翼起伏,面色通红。小魏笑着说:小杨儿,你什么时候变得有正义感了?真不容易。

 

    小杨儿说:这不是正义感,而是抱不平!小魏你要是看到余老头砸锅卖铁培养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大学生,你也会有的!只可惜在QQ上钓了他几天,这小子终于没有出现,算他运气好!

 

    小杨儿说得牙痒痒的。

 

    林芳说:你是不是被人家抛弃了,要报私仇哟?

 

    抛弃?凭他?我呸哟!

 

    小杨儿嘴上不服气,但还是被林芳说到了痛处,有些还不了嘴。

 

    叶子说:还真难得,你小杨儿出去疯了几天,居然没有搞出点事来。

 

    以往小杨儿休假回来,讲的不是打了人就是被人打,要么就是搞了什么恶作剧捉弄了些什么人。这次的情形与以往不太一样,确实让大家感到有些惊诧。

 

    不要说别人,就是小杨儿自己对自己的经历都感觉有些惊诧。

 

    几天来,她和余天明他爹吃住都在黄老师家里,看着黄老师对病床上的妻子无微不至的照料,想起自己上次因为乱打电话险些闯下大祸,她对黄老师的妻子有一种愧疚感。这是她最欠缺的一种情感,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很少出现过对不起谁的感觉。

 

    因为有愧疚感,她有意与黄老师的妻子接触,和她聊天。她努力放低自己的嗓音,尽量避开自己驾轻就熟的粗话,而选择自己认为还算温柔的词汇与她对话。

 

    黄老师的妻子也是老师,说话软软的,有一种让人想一直听下去的魅力。在相处的几天时间里,她给小杨儿讲了很多往事,大多是和黄老师有关的。讲他们当知青、谈恋爱。还有一次,她还讲起了他们曾经有个女儿,如果还在的话,应该有小杨儿这么大了。

 

    不知为什么,小杨儿觉得自己很喜欢听她说话。她更喜欢看黄老师照顾妻子的场面,她觉得面前这个干净的中年男人专注地给妻子喂水打针的每个细节都有一种让人愉悦的东西——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爱吧?

 

    在此之前,小杨儿不相信人间真有这东西。

 

    几天里,他们找遍了余天明可能去的所有场所,都没见到他的身影。手机关机,QQ头像始终黑着,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在找得疲累了之后,她们就回黄老师家,黄老师给她在黄师母的病房里安了一张沙发床,每晚在黄师母的温柔细语中进入梦乡。

 

    黄师母说:小杨儿,这么小年纪就出来打工,你应该好好读书才行啊!

 

    如果换成别人说这句话,一定会引起她的反感甚至厌恶。她就是不耐烦父母天天在她耳朵边唐僧念经似的叨叨这句话才从家里溜出来的。几年来,不少人在她耳边叨叨这句话,特别是一些假惺惺的客人,在她身上鼓捣完事之后,点上一只烟,慢条斯理地说出这句话,直让她想发吐想打人。

 

    而黄师母这样对她说,她一点也没有反感。反倒有一种久违了的想读点书的冲动。她记得,读书这个词,除了让她想起父母阴森的眼睛,老师尖刻的嘴和同学们虚伪的面孔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了。

 

    但在今天,黄老师的妻子,也即是她自然而然称之为黄师母的人,让她听起这个词,又不再那么反感了。

 

    小杨儿长叹了一声说,都已经丢失了这么多年了,还读得进啥哟!

 

    黄师母笑了笑说:有啥读不进的?你现在还不到二十岁,你知道我和你黄老师考上大学时都多少岁了吗?

 

    多少?

 

    快三十岁了。呵呵!只要肯学,岁数哪是什么障碍啊?你看老年大学那些爷爷奶奶们,六七十岁了,照样学得乐呵呵的!

 

    那是他们有兴趣啊!我可没兴趣,拿着书就头疼。丢了这么些年了,回到学校去?比同班同学高出一个脑袋,那不是太可笑了!

 

    黄师母叹了一口气说:你还这么年轻,没理由学不进去,如果你愿意,让我教你吧!反正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事,很无聊的。

 

    小杨儿觉得黄师母的话听起来轻轻的,软软的,有一股让人舒服的感觉。她想:要是我妈能这样和我说话该多好啊!

 

    她的妈妈原本是爱她的。但不知为什么,自从她成绩差了以后,她仿佛就不是妈妈的女儿一样,原来温暖轻柔的母爱就变得冰冷僵硬了。

 

    她觉得老天爷真不公平,让黄师母这样一个善良温柔的女人过着悲惨的生活,身患重病,既当不了妈妈,又当不了老师……

 

    想到这些,小杨儿心里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应该为黄师母做点什么?

 

    黄师母希望她读书,而且要教她。

 

    她不想读书,但可以装着想读,让黄师母教她。她也好有理由来陪陪这个可怜而又可敬的女人。

 

    这天夜里,她晕乎乎地做了大半晚梦:梦见自己读小学第一天的情景,背着新书包,和阳光下的所有人和物打招呼……

 

    醒来时,她还听到鸟儿在耳边甜甜地唱着歌。

 

    这是一个很久没有做过的美梦,带着梦里残留着的愉悦感觉,她跑到黄师母的床边,甜甜地叫了声:老师早。

 

    这句话,已有好多年没说过了,她觉得有些拗口。

 

    黄师母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像雪白的菊花上短暂闪过的一道阳光。

 

    小杨儿想好了,就算找个理由来陪陪黄师母吧,她决定拜她为师。至于学不学得懂什么东西,她倒是一点也不抱希望。

 

    几天之后,当小杨儿站在发廊中,和小魏她们回顾假期生活时,也是这么想的。对于读书这件事,早在几年前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刻就死心了。

 

    从这天起,小杨儿便开始跟着黄师母学习了,她抱的念头,是想让病床上的黄师母不那么寂寞无聊,其动机多少有些讲义气的意味。但她不知道,她这一个小小的善良念头,却改变了她的人生运转方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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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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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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