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我回家了,永远忘不了你们!
小杨儿第二天一大早就收拾着准备回家。几年来买的衣物她一件也没带,上街去买了一套在她以往看来很保守很老土的衣服穿上,又去将黄头发染黑,拉直。对着镜子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几年前刚出门时的样子。几年时间仿佛就像眨了一下眼睛。现在,她要回家了,像个偶尔开小差离家出走的孩子。
在火车站广场上,她险些跟一个满头扎着小辫子正匆匆赶路的女孩子撞在一起。那女孩杏眼圆睁,甩出一句:没长眼睛啊?
小杨儿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就是几年前离家出走的自己。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不觉眼泪已溢满了眼眶。
火车上,她用手机给黄老师发了个短信:我回家了,永远忘不了你们!
发完之后,将手机卡取出来,轻轻扔出窗外。像一只被放生的蝴蝶,卡从她的手中飞起,翩跹飞出窗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天之内连续消失了两个人,叶子发廊只还剩下林芳和小魏。小魏说:家里的债快还完了,等春节一过,我就不出来了,在家煮饭炒菜顺便再生个娃。
叶子长叹了一声说:那咱们就熬到春节吧,等春节一过……
她后面的话是想说:“我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但看着林芳满脸愁容坐在那里,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和小孟已经商量好了,等春节一过,他们就结婚成家,开始新生活,他们合计,将这些年攒的钱拿去开一家小精品店,她守店,小孟上班,两个人开始过全新的安定日子。
沉浸在爱情和梦想里的叶子整天乐呵呵地哼着歌,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幸福劲。
林芳看着整天乐呵呵的叶子和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的小魏,莫名的有些嫉妒她们。
她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主要原因是因为自己的生活过得实在不顺。
几天前,老公终于提出离婚了。对她来说,离婚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有时她甚至暗暗有些渴望。但由老公提出来,让她感觉极其不爽。这个可怜的男人终于拿出自己残存的那点男子汉气慨来了。
而老公提出离婚的时机也更是让她感到窝火,因为那天正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她刚与隔壁的房屋中介商量好,买下他手中一套两居室二手房,先交三成按揭。房屋中介老板一直是林芳的客人,知道她想一套房都快想疯了,瞅准一套价格不贵质量还可以的推荐给了她,并帮她办好了抵押贷款。
当她揣着合同高高兴兴回家想告诉老公和儿子时,迎接她的,是老公血红的眼睛和儿子陌生的眼神。
没有等她把好消息说出来,老公已拿出一张离婚申请让她签字。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一句对话,似乎一切都已心照不宣。
她看了看离婚申请,又看了看儿子。儿子倚在父亲的身边,瞪着眼睛看她。
她已记不清儿子上一次叫自己妈妈是什么时候了。想着想着,忍不住鼻子痒痒的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
她接过老公递过来的笔,轻轻地在申请书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纸很轻很细地响了一声,有点像心碎的声音。
离婚申请上写明儿子跟爸爸,林芳没说什么。她知道,依儿子看她的眼神,她即使想要儿子也是白搭。她无法将他从这个家里带走,因为她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草草收拾了一下,她离开了家,手里拎着两个轻飘飘的口袋,里面装的是几件前几年买的衣服。
公公和婆婆看着她,想说点什么,但嘴巴动了几下,终于没发出声音来。
跨出房门,一阵风轻轻地将门吹来关上了,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对她来说意味着:那个名叫家的地方从此不再属于她了。
这个地方有太多令她想离开的理由。但真正离开的时候,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相反,仿佛有一根像皮筋连在她的衣襟和家的门把手上,越往前走,橡皮筋拉得越细越长,往前走的阻力越重。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走不动了,停下来往回望。
那幢熟悉的苏式小楼像一个狰狞的怪兽趴伏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
一切都像死了一般。往日那个往下扔花盆的老公,也莫名的让她有了些怀念。
虽然还有正式的离婚手续要办。但她知道,在离开家门的那一刻,她已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已永远的成为过去。
但她的心中多少也有些不甘——毕竟她是为了想为这个家挣一套房子啊!但如今房子有了,但家却不在了。这多少让她感觉有点滑稽。
回到店里她就一直发呆。叶子和小魏一再劝她说今后一定能找到个好的。她只是叹叹气,笑一笑,让人有点心悸。
也许是这样的事情看得太多也听得太多,叶子和小魏劝了她几句之后,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事有点像青春痘,长在别人脸上与长在自己脸上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劝不劝都没多大意义。
倒是文莉三番五次打来电话约她去喝酒,她不知道这疯女人又会玩出什么花样,让自己原本就不爽的心情雪上加霜,坚定地拒绝了。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那个从来让她都不以为然的家突然变得很重要了。这重要性,就连她在签字的那一瞬间也没体会到。
当然,让她再次回到那个狭窄而憋屈的家,面对那个身心都不是男人的老公,她也是决不愿意的。她自己分析过,自己的伤感和郁闷,与其说是因为离婚造成的,倒莫如说是因为一种习惯的突然打断,而变得有些不适应。她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甚至对未来的新生活有点暗暗的迫切期待。
期待什么?
她不知道。
小杨儿的回家,让她这种失落和忧伤感被莫名的放大了。
这个时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那样令她羡慕地幸福着。沉浸在爱河里的叶子自不必说,天天掰着指头算账的小魏和被官司搞得焦点烂额的秋蓉都各有让她羡慕的东西。小魏有爱她的天生;秋蓉有玲娃子。而她却什么也没有。
人有时很像石榴,光鲜的外表下包裹着的也许就是累累伤痕。但可悲的是,别人能看到的只是光鲜的外表。
就拿林芳羡慕的秋蓉来说吧,官司一拖再拖老是不宣判,搞得她一颗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有时,她甚至想:就让我输了这官司吧!被人悬在空中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她想尽快去挣钱,去把那被人骗走的保命钱挣回来。老是像一只猴子那样关在房子里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
在文火炖肉般的煎熬之中,判决终于下来了。法院认为戚叔的信可以反映他当时的真实意愿,因此他的遗赠是有效的。但徐阿姨作为戚叔的妻子,也享有合法的继承权,因此应该分得戚叔遗产的一半。
原被告双方的律师都觉得判决有问题,一致鼓励他们上诉。秋蓉摇头表示说自己实在耗不起了。况且,她看着坐在原告席上的徐阿姨头发一天天变白,眼神也一点点变得孱弱,一贯的强势风范蜕去之后,只剩下一副苍老而虚弱的身躯。她买陵塔也亏了不少,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如同雪上加霜,险些使她崩溃。
秋蓉对徐阿姨的律师说:我们还是别打了,房子我还给她,那一万元钱我留着。再这样拖下去的话,那房子的钱还不够我们吃药。
她的这个举动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感到震惊。徐阿姨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律师和儿女们的劝解下也就接受了。
秋蓉把购房合同交出来,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她从黄老师家把玲娃子接出来,连夜收拾东西搬了家,临走时,没跟叶子她们道别。
有人说她们回了老家。
有人说她到城的另一边,继续重操旧业去了。
还有人说她去开了一家发廊,真正给人洗头理发去了。
叶子小魏和林芳都愿意相信最后一种说法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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