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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公益界的老手,自认为见过的苦难与悲伤场景已足够多了,但在经历了两个多小时手脚并用的跋涉,站在阿静家的几间破房子前时,大家仍然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
房子背靠悬崖呈一字排开,屋后是一眼望不到顶的崖壁,屋前,是看不到底的深渊,从堂屋正中央往外冲,即使弹跳力再差的人,八步之内,必可粉身碎骨。
房子虽然是五间,但真正瓦片齐全的,只有三间,一间是堂屋,里面放着这个家八成以上的家具,无非是几张腿脚并不齐整的桌凳,和筲箕背篓之类。惟一敢说完整的,是一张紫红色的沙发,上面坐着患尘肺病多年的父亲,他说他每天至少有三次,在想着要不要从门前的悬崖上飞下去。但他没有这么做,惟一的理由,是不忍心让阿静变成孤女。阿静曾无数次给他说:“你不是我的负担,而是我的希望,是我活下去的理由!”阿静的梦想,是考上医学院,当医生,为爸爸妈妈治病。这梦想与许多尘肺病朋友突然子女们的梦想一样。
但就在她为梦想冲刺的高考前夕,同样患尘肺病的妈妈,扛不住越来越沉重的呼吸,悄然离开了人间。这使得一向在全年级前三名,已被老师们预先收入重本成果篮的她,成绩一落千丈,甚至连专科线都没上。妈妈和爸爸是为了给她挣大学学费而去矿场打工落下病的,如今却无能为力了。
匆匆为母亲办完丧事之后,她不顾老师和同学们不舍的目光,一抹泪去了一家乡村幼儿园,她之所以没到工资更高的镇上或县里,是因为丢不下生病在家的父亲。她每天出门前,都会做好饭菜,放到父亲触手可及的地方,告诉他,他是她的希望,他还在,自己还有归处,如果他敢逃下崖;她也会跟着跳下去!
你见过这么破这么烂的希望吗?
面色青瘦的父亲热泪纵横地冲我们问出这句话。相信这句话在他心中已自问不知多少次。
再破烂的希望也是希望,一如暗黑的夜路上那一点点残破的星光。我想顺嘴回答他这么一句,但又觉得太文艺太多余,因为这一年多以来,他每天坚持以尽量轻松的表情等待女儿回家,并且一改往日决绝地抗拒志愿者的到访和援助,都表明了他对这个道理,明白得比我更通透更直接。
另两间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女儿的卧室。请原谅我用了卧室这个文绉绉的词,事实上,这就是一间用来睡觉的破屋子,土砖叠成的“床”上,放着一床旧被子,被面有疤,但还算干净。床面是用再生棉絮铺成的,这种棉絮是用旧衣服撕碎分解而成的,各自还保持着花花绿绿的色彩。
这个房间,没有一个女孩子房间里应该有的一切东西,布娃娃、花衣服、鲜花或绒线小猫,甚至梳子和镜子。
但这房间,与我们到过的另外一些破旧房间,又很不同,那就是虽然残旧,但并不脏乱破败,地面没有垃圾纸屑,墙上没有蛛网和灰尘,最令人惊异之处,是床铺靠墙的两排书,一律书脊朝外,整整齐齐。那是孩子多年来的课本和笔记,是这个家惟一看起来新色的东西。墙面上,还贴着一张黄纸,上面整整齐齐写着许多名字,那些都是妈妈生病和去世时来帮助过她们的人,无论是送过一把面,还是挖过一抷土,都一一郑重地写着名字。阿静说,也许我现在没有能力报答,但我每天临睡之前的最后一件事和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那些名字,说一声谢谢。是他们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冷透。
阿静是所有受资助的学子中,惟一一个没有见到本人就决定了名额。高度一致的选择结果,不是因为她贫穷的现状,而是对未来抱有的那份善意和希望。她也没有辜负大家对她的信任与期望,在补习了一年后,顺利考上医学院,并于最近拿到了医生资格,她要把头半年工作攒下的五千元钱,捐给助学基金,希望能够帮到像她一样的贫困学子。她的父亲,在得到稳定的生活来源和治疗之后,生活已基本自理,偶尔还能上山采点花椒果子挣钱。他再也不用每天寻思着要不要从悬崖上飞下去了,随着他家从悬崖上搬下来之后,悬崖已远远地离开了他的心中。
这一切,皆源于那个破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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