郫县唐昌的表叔过80岁生日,母亲赶去喝庆寿酒,席间从微信上发来一段视频,说:“你看,好热闹啊,这么大一群人,当初不是我外婆那一脚,根本就不存在呐。好多人的命运,在出生之前好多年就决定了。”
那一件神奇的事,发生于我出生之前48年的1921年。那一年,我的外婆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她的妹妹也刚出生。她的爸爸妈妈也即我的祖爷爷和祖婆婆,是四川崇宁县(今郫县唐昌镇)的农民,住在一个叫卓家船的地方。地名里都有船字,当然离水很近喽。对!他们一家因为钱少无地,就在河边搭了两间草屋,借种几亩薄田,养几只鸡鸭小猪,勉强度日。
那年夏天的某个晚上,在闷热了多日之后,老天爷决定开恩,让人们凉快凉快,大闸一开,天象巨变,风裹着雨,雨夹着雹,跟越狱逃犯似的挤往人间,雷声如锤,闪电一层层撕开着大地的风景,整个场景和氛围,都是电影里要出大事的节奏。
祖爷爷和祖婆婆劳累一天,早已入睡。半夜,祖婆婆被一阵鸡鸭的吵闹声惊醒,作为掌管一家人畜十几条性命的主妇,她的睡眠如同一面易碎的镜子,稍有风吹草动,便立马清醒。外面风大雨大,鸡鸭叫得蹊跷,她想起床,但又害怕,于是推推旁边熟睡的丈夫。丈夫白天在田里干活太累,睡得如石磨般沉。
眼见鸡鸭叫得更凶,祖婆婆一急之下,伸出她的小脚,一脚踹了出去。
虽是小脚,但力道却不小。踹在祖爷爷身上,祖爷爷梦中被袭,猝不及防,翻身跌到床下。
不跌倒也罢了,一跌,大叫不好。这时,脚下的水,已涨到床边。
祖爷爷顿时清醒,一边叫不好,一边抓起萝筐,将床上的女儿们扔进去,挑上,夺门而出。祖婆婆也抱着衣物,冲出房门。两人踏着乱石冲过激流,千辛万苦奔到河堤高处,回头再望,闪电亮处,只有湍急的河水,他们的家,已荡然无存。
如果晚一步,荡然无存的,还有他们一家的生命。不,确切的说,荡然无存的,还包括我的外婆、姨婆,以及此后几十年她们生出的十几个儿女,还有她们儿女的儿女几十人,这几十人中,就包括我。而拯救这一切的,就是祖婆婆情急之下仓促踹出的一脚。
常看到讲生命的偶然与神奇的文字,有一段是这样说的: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传奇。即便是一个最平凡的生命,往前追溯,从原始人到今天,他的历代祖先,历经了多少天灾人祸,跨越了多少灾难险阻,逃脱了多少危险与绝望,绕过了多少的杀戮与饥馑,才磕磕绊绊地走到现在,并站立在阳光下。试想,如果在这漫长的路程中,一场轰天的地震,一次莫名的山火,一块飞石甚至渺小的毒蘑菇,一个二逼的皇帝发起的亲征,一场更二逼的战乱,一把青铜或青钢剑,一颗子弹或炮弹,一场记入历史的大战或饥荒,一场无须记入历史的小战或小饥饿,一次看得见的阳谋,和一次看不见的阴谋……总之,在那数以万年十万年的长长的生命脉管上扎上小小一刀,我们的生命,便荡然无存。如同老外婆生前无数次讲起的这一段故事一般,我的出生,决定于我出生48年前祖婆婆的那一脚。而我相信,你的生命他的生命之中,也曾有过这种看似平凡却弥足珍贵的一脚。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们还有理由叹息生命的平凡与无聊,并轻漫而浑僵地挥洒浪费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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