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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报道
第一次认识小梅,是在一处凶案抛尸现场。那时我在县电视台当记者,县电视台工作分得没那么细,哪里有事往哪跑。主任说山上发生一起案件,一个二百五流窜犯把一位老太太杀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动机,把尸体分成了几块,往山坡上东撒西藏。想想那个画面,所有在场的记者,都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把我晾在了前面。
虽然知道不一定播得了,但我还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惴惴然地上路了。车距发案发现场几公里,就觉得满山遍野每一棵树背后都藏着一坨尸体,平日里山青水秀的风景,顿时罩上了一层令人毛发倒竖的恐怖色彩。
到现场,我们在警戒线外架起机器,既期待又恐惧地关注着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人们,每有响动,都鹅一样伸长脖子观望。
这时,有个女孩从半山腰上走了下来。太阳正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她迎风扬起的头发,晕染成一条条舞蹈着的金线。
那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小梅,美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就不那么美了——她的手里,抱着一只脚……
对,是一只脚!那位受害老太太最大的一部分。
这是小梅给我的第一印象,美丽和胆大都超出人的想象。
之后多年,我们因工作交集而认识,并成为朋友,我对她的这个印象,一直没变。
说起小梅的大胆,可不是三五个女汉子能够匹敌的,即使许多须眉男儿,也不敢在她面前张狂,比如在下我,就不敢和她比胆 量,她干过的许多事,我想想都觉得牙发醋。
比如,当年她刚从警校毕业,一个人背个小包包就到离家三百多里的县公安局实习,领导问她有没有住处,她说没有,就试探着问她,说办公大楼五楼还有一间储藏室,介不介意先将就一下。领导是个中年妇女,觉得五楼太冷清了,下班后一个人都没有,而且离法医工作室不远,想想都觉得有些恐怖。
但小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高高兴兴地去做了扫除,把个小小储藏室,收拾得干净利落,每天上班下班,起居正常,从没有睡不着和恐惧的感觉。仅凭这一点,我就送她一个服字。那办公楼我去过,上世纪90年代的产物,没电梯,过道黑如山洞,储藏室在东1号,厕所在西1号,想想每晚在半梦半醒间穿越一百多米的走廊去走一趟,其间还有法医办公室,我就胆大不起来了。
小梅听我这么说,笑得花枝乱颤,说:“这算得了什么嘛,你没有去过我家的小院子,三面环树林,周围一两里路没人家,一到晚上,黑暗像一块石头,把灯光压得像一颗随时都要碎掉的水珠。我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留我一个人在家里,我从来都没感觉到怕过。怕是一种奢侈品,只有被爱着和有想象力的孩子才有。我这两者都不具备,所以不怕。”
可以把黑暗比成石头,把灯光想象成水珠,还说没想象力?我对她的回答,抱以不太满意的微笑,故意抬杠,说她的结论是歪理。
她说:“什么是歪理?女孩,特别是漂亮女孩都应该胆小?楚楚可怜的表情和连兔兔都怕的矫情是最好的化妆品,可以把女孩装扮得更可爱,更能引起别人的怜爱和呵护心?但这些对我们这些从小当留守儿童的山里孩子没用。就像一个婴儿,如果他一哭,就能唤来大人的爱抚和乳汁,他当然会把哭当成交流工具。但如果他哭破嗓子没人应答,渐渐地,他就不再哭闹了。就像我对恐惧的感觉一样,最早,我大概也许曾经怕过黑,但怕也没用,因为身边没有人会听你诉说,而且小伙伴们大多和你一样,至于大人们,他们所要面对的可怕,远比树林背后的黑暗更严重得多。所以,我说恐惧是奢侈品,只有被爱着和有想象力的人才有。就像那次你看到我抱人腿,在别人眼中,那也许是一件恐怖东西,但对于我来说,却是见惯不惊的,因为小时候,我们没什么地方可以玩,村子后面的坟园,几乎就成了我们的乐园,在坟洞里办过家家,偶尔看到被野狗拖出的一条腿,根本就没觉得是个事儿。我不恐怖那条腿,与你们不恐惧旋转木马,是一样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头一扬,故作顽皮地笑了,笑容依如往日,灿烂如阳光一般。
但我从她眼睛里,分明感觉出一星点儿异样的光彩。
那一点亮光,让旋转木马从此在我心中,不再是温馨浪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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