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冬天是我人生中最低谷的时期,相恋了近两年的初恋女友远嫁异乡;我工作的那家小电厂几近发不出原本就低得可笑的工资;而我一直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文学,也以近乎于荒唐的100比1让我伤心。100,是指我几个月里投稿的数量,而1,则是编辑回函的数,那惟一的回函,是一封退稿信,上面写着:世界上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你何必要执著于写文章呢?
收到这封信时正是一个大雪天,我的心情已完全降至了冰点。对于20岁的我来说,爱情、理想甚至饭碗,都已渺无希望地跌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我像被抽空了一般,恍惚地坐上班车,到几十里外的县城,想去看看母亲,然后任自己如一片雪片那样,随意地消失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
母亲并没在家,我决定到茶馆坐等。当时的我,穿了件几年前秋天买的单层茄克,浑身颤抖地瑟缩在茶馆背风的黑暗角落,眼含泪光地看着一缕缕白色暖气从褐色茶水中生出,又消失在干冷的空气里,像一声叹息。
就在我顾影自怜以为自己被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一双眼睛开始留意我。
他端详了半天之后,来到我的座位前,我抬头看,是本县一位算命先生,外号人称柳神仙,今天茶馆里人少,他把我当成了今天午餐的希望。
柳神仙的面相,很像漫画书里的落魄海盗,瘦而黑的脸上挂着一串黑白相间的大胡子,酒瓶底样的眼镜用一根绳子拴了,挂在耳朵上,极其夸张地放大了他眼睛中的饿光。
我当时很少上县城,对他的行状及目的不甚了解,隐约感觉他不是个算命人就是个乞丐。
柳神仙虽然眼睛近视,但用鼻子都能闻出我的窘馑与落魄。他说:小伙子,有啥不顺心的事么?
他的态度温和得像邻家老公公,让我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他说:别伤心,我看你眉眼之间有清秀之气,是有慧根的人,你如果不介意,就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我帮你看看。
我知道这是他们这一行的开场白,是一笔业务的开始,但他舒缓的声音,却让我想听。
他又说:人一辈子都有不顺的时候,我看你的不顺就快结束了,马上好运就要来了,而且一好就要好15年。
我知道他是在讨我开心,但这些话让我绝望得冰冷的心,恢复了一丝丝儿的暖意。
整个上午,柳神仙几乎挖空了脑汁,把他知道的好听的话都对我讲了一遍。
尽管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比之于刚进茶馆时的绝望,我的情绪明显开朗了许多,这与柳神仙的苦口婆心的劝导和他为我画的子虚乌有的未来希望有关。
那天,我把口袋中仅有的10元钱全部给了他,放弃了和母亲告别的念头,迎着大雪一口气冲回远在山里的小宿舍,拿起纸笔,开始写文章,开始迎接新的生活。
二十多年过去了,柳神仙所说的好运气,我倒是没有看到有多少兑现的迹象,但我终于如愿在报纸上发表了文章,并藉此走上传媒行业,找到可爱的妻子女儿和由此而来的幸福安详生活。这一切,都源于那一天我没有放弃,这一点上,柳神仙功不可没。
如今回老家,偶尔还会遇到柳神仙,还会听他以我为案例,招徕生意的一些趣事。至少有十个朋友向我提起,听柳神仙说当年你给了他钱,而数目,则是从一百元到三百元不等,大致与柳神仙印象中我的身价涨跌有关。我对此都没有否认,只含笑说:他当年确实帮助了我,效果很好!
柳神仙在无意中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对于一个身处低谷满眼绝望的人来说,几句暖心的话和望梅止渴式的希望,绝不容小觑。这也使我养成一种习惯,凡遇神情郁闷的人,多以温暖和宽厚的语言待之。不管初衷是如何的,但对方能从中读出一些暖意,总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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