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成都别车女司机被当街殴打”一事成为舆论焦点。目前，打人男子张某因涉嫌寻衅滋事被拘留，女司机卢某的身份证、生活照等个人信息被网友公开，还有大量未经证实的车辆违章信息和开房记录以及疑是“艳照”等个人信息遭网友披露，卢某父亲已针对网络上的隐私泄露报警。与此同时，男司机同款短裤、鞋子在淘宝网上被广为流传，还真就有人为此买单。

 

    这是这条新闻的第三次逆转。从第一天大家一边倒愤怒声讨男司机凶狠打人，到第二天行车记录仪曝光女子别车，七成网友说该打，到第三波，女司机个人信息被放在网络，有人狂欢有人愤怒地指责这样做“过分”。舆论情呈一种摇摆不定的方向在向前行进着。但在这种看似捉摸不定的节奏中，我们仍能看出公众对这一热点新闻的情绪逻辑，细细分析起来，倒也十分有趣。

 

    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波舆论里，多数声音是正常的，人们循着反对恃强凌弱的心态在谴责打人者。但第二天的大逆转，就有些出乎人的预料，大家似乎对打人者表示出了理解和宽容，在近七成的支持打人者的声音中，也许更应该听出的，是人们对某些胡乱驾车者的痛恨的综合情绪反映。这种结果虽然很奇葩，但终究还算一种现实反映，在情绪与法理之间难以作出正常的判断，还是当下一部分人的真实认知状态，这也是我们法制建设过程中的现实心理背景。这个结果，至少在未来的法制教育中，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倒是第三天的舆情，就更加复杂了，如果说前两天的舆情还与打架者有关系的话，那么，这一波人肉，就显得不可思议，多数人会很困惑——如果说女子挨打与错误驾驶有关，那跟她开房有啥关系？这是八杆子都打不到的事情，怎么就成了一件事了呢？多数理性的声音在发出疑问，但也不排除另有一帮人各怀心思地加入到这条信息的传播中去。这些参与者中，有多少是别有用心的水军？有多少是自作聪明的自媒体运营者？有多少是永远从八卦的视角看新闻的窥视者？有多少是怀着趋利目的去赚眼球的淘宝或微店商家？还有多少纯是出于好奇或好玩甚至义愤心态的转发和转播者？这很难确切统计，但正是大家的共同努力，将此事进行了无底线的放大。至此，一个最初被人同情的挨打女子，成功的被舆情转化成为一个“该挨”的人，而当初施虐的变成凶暴打人者，瞬间就变成替天行道者一般。而这其中，“开房纪录”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人们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天然的逻辑存在——开房次数暗示作风问题，而作风问题，暗示的是行为的不正当性，在很多人的思维中，“作风问题”几乎就成为一个负号，足以把一个人的所有行为，扭向反面。这一点，在几年前的“摸奶门”中有所体现，当时，某执法机构合作员工滥用公权，将用于处罚的视频发上网络，被曝光者本来是隐私权受到侵害的受害者，因为有“摸奶”这一举动，而被疯狂人肉搜索和攻击。是非很明确的事件，因为道德的无底线介入，而变得含混不清。

 

    这种状况在本次打人事件中，也有所体现。坦率地讲，在整个过程中，双方各自都有责任。挨打的女子忽视交规乱开车，是引发事件的导火索，按照法律相关规定，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而男子作为一个路怒症患者，以连贯的猛招对女子施以重手重脚的打击，也触犯了法律，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从结果来看，女子身体所受的创伤和社会舆论造成的精神创伤，远远高于打人者。而这两者，是超乎她实际过失应当承担的损失，是强加给她的。她实际遭受的，是一种群体对个体的恶意伤害。这样的状态，在此前发生的“学生给老师打伞”之类的热点新闻，或更早前的“摸奶门”事件中，都有所体现。人们对个体偶然的过失，不是采用治病救人宽容的态度，而是极尽恶意揣度之能事，恨不得一棒打死式地将一个偶然的事件，恶意放大到令当事人都难以承受的地步。这种做法，不是勇敢，更不是机巧和聪明，而是懦弱和阴暗。它只能恶化社会空气，丑化攻击者本人，并且让社会的思考方式离理性越来越远。

 

    如果说发布个人信息之类懦弱举动只是某些人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暗施冷箭行为，它至多只算是一根导火萦或火星，抛洒在有免疫能力的砂土或水渠中，倒也掀不起什么恶风邪浪来。但如果它抛洒的地方，正是一个油库或一辆装满火药的车子，那后果就难以想象。前者，就是具有理性思考能力，能够分清谣言和真实情况的智者；后者则是听风就是雨，语不惊人死不休，逻辑思维混乱的人，则是后者。他们往往将每一条热点新闻，推到一个很雷很爆炸的位置。而一些看似不可能的逻辑，在这里就强硬地被硬推成了滑稽的结局——比如为证明某女人该打，而曝光她开房的的记录；比如，为了不同意某人的观点，就硬要诽谤对方养过“小三”。这种推导方式，跟笔者小时候看到某单位因为怀疑某寡妇作风有问题，而不分房给她一样，而更奇葩的是，单位全体人员群情激昂地支持。烂逻辑引发的最悲惨的局，莫过于此。

 

    因此，回到事实本身，有事说事，各自负各自的责任，处理事，而不是事以外的别样因素，对当事个体抱以最大限度的宽容与同情，才是事情的最终解决之道，也是文明与理性的解决方案。它与野蛮与不着调的胡搅蛮缠，有天壤之别！曝“开房记录”是群体侵害个体的坏逻辑，这种逻辑，曾经和正在制造的悲剧，深深地伤害着社会的平安与稳定。

 

 

发表于2015年5月8日《新华每日电讯》标题和内文有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