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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的美食:3、洋芋面

    女儿小美与我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爱吃洋芋面。她喜欢吃,是因为我喜欢做;而我喜欢吃,是因为与一段往事有关。

    我4岁的时候跟着当知青的六姨在四川什邡县隐丰公社白塔坝村生活,在那里,和洋芋面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所谓洋芋,其实就是川西人对土豆的方言说法。因为土豆外形似芋,又是从国外传来的,于是就得了一个洋名字。

    白塔坝是出了名的穷村子,多数田都是红胶泥土质,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团糟,除了土豆,还真没有别的东西好种的。这也是天可怜穷人,给他们送来这种产量既高易于保存而且味道还不错的东西,让当地一代代人能填饱肚子,并繁衍下来。当地的人们,对这被称为洋芋的尤物充满了敬畏感。

    洋芋作为主食,通常是用水煮之后蘸上炒盐或辣椒面吃的。也可以红烧、回锅或煨在炭火里烤熟,还可以将它捣碎加盐菜或玉米粉煮成糊,还可以晒干打成粉过滤之后做成粉丝。各种吃法中,惟独没有当下最流行的薯条和薯片,并不是70年代的中国老百姓缺少发现的慧眼,而是每月一到二两的菜油供应量,无论如何也不支持他们想出这样纨绔的做法和吃法。

    作为一个外来者,我的姨妈做洋芋的方法,与村了里的主流做法不太一样。即是在最困难的时期,一个与城市还有联系的知青,她所拥有的物质条件也比当地最富有的农家稍好一些。至少在她装食品的箱子里长期会有面条或猪油,以及农家既觉敬畏又觉多余的味精。这些东西,在当时都是要凭票才可以购买的。乡下人得到票的几率和数量,都是城里人的几分之一。

    因为这点小小的便利,我和姨妈碗里,便比乡亲们多了一个新品种:洋芋面。

    洋芋面的做法非常简单,甚至简陋。通常情况下,是在锅盖背面将洋芋切成筷子粗的条,加少量油、花椒和盐炒几分钟,再加水煮沸,然后放入面条煮,如果这个时候正好还有几棵刚从田里拔出的葱切成的葱花,放到锅里,整个房间甚至小院里,便会充满一股怪怪的香气。

    六姨住的地方,是队部晒坝旁的一间小土屋,这里曾是十几个知青的住地,后来大伙凭着各自家庭的关系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了,只剩下六姨一个人。而我,作为陪伴者,不知是不幸还是有幸地在那里当了一段时间的“编外知青”,见证了六姨那段充满寂寞和清贫的青春岁月。

    有这段记忆的不止我一个。在许多白塔坝村民中,六姨做的洋芋面的香味,至今还是谈资。多数人都是从晒坝旁过时那袅袅炊烟中闻到那奇异的香气,而少数有幸吃过的人,则更是当成可值得夸耀的事情,偶尔从六姨那里分得一小碗,吃下肚之后,至少会变成三天得意洋洋的夸赞,让那些只闻过香味的人们羡慕不已。

    一些有心计的女人,就开始来和六姨套近乎,直爽点的,就开门见山拜师学艺;含蓄点的,则是纳一双鞋底来说东道西,眼睛却滴溜溜盯着六姨做面的一举一动,回家之后,悄悄按步骤一一还原,然后得意洋洋地端到老公和娃娃面前,静等他们的狼吞虎咽和表扬。

    但多数时间,她们得到的都是失望。无论她们怎么努力,她们做的洋芋面在老公和女儿面前都得不到肯定,都说不是那味儿。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们学艺不精或六姨打了埋伏,而是她们确确实实在硬件上受到期限制,难以做同原汁原味的城市版洋芋面。

    首先,她们用的面不是六姨用的城里人吃的精制细面,而是自产的将麸皮和面粉混在一起的土面,这种面色质灰黄,下水煮后很容易变软变融,把面汤染得污浊不堪,如果火候拿捏不好,很容易变成一锅浆糊,从质感和观感以及口感上完全达不到六姨所做的洋芋面的境界。

    第二硬件,便是花椒。七十年代中期的川西农村,多数农家都是把花椒酱油醋和味精等只关乎味觉不关乎饱肚子的调味品当成奢侈物件,认为这样做除了把胃口整得更大空耗粮食,便再无别的用处。如果说大家对味觉还有些许的照顾,就只剩下辣椒酱了。这主要是因为四川湿度大,辣椒有追风除湿的作用,对它的保留,算不得是对味觉的照顾,倒更像是对病痛的一种恐惧和妥协。

    除了花椒,还有味精。这更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玩意儿。只需三两颗,清水变鲜汤,这在乡下人眼中简直可以算是奇异的魔术了。虽然这东西价格不算贵,但因为要到几十里外的县城购买,太折腾了,而被大家放弃了。

    因为有了这三样东西,六姨的城市版洋芋面虽然用的是本乡的洋芋本乡的葱,甚至水和柴与大伙都一样,但味,却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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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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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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