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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泪水起初是为别人流的

    全世界的寂寞人好像都跑到网上来了。大家像屎胀了想找厕所一样急迫地在寻找着可以和自己聊天的人。林芳没费太大的力气,便找到一个外地来的出差人。文莉说这就像打麻将,越是生手运气越好!

 

    这天夜里,林芳顺利地和那个自称是来出差的瘦高个男人见了面。装着若无其事地在街上遛了一圈,并成功地将他带进酒吧,开了一瓶假芝华士,总共花费了五百元,按比例她提到了二百元钱。果然如文莉说的那样,男人买单时虽然表情非常严竣,但并没有说什么。

 

    林芳为自己在风声紧的时候又找到了一条财路而感到万分高兴。她想:要想找一个出卖自己的地方其实是非常容易的,即使在风声紧的时候也一样,但不知道小杨儿和小魏她们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有我这样的幸运?

 

    这天夜里,她睡得很香,老公的呼噜和汗臭味,一点没像平常那样让她梦见睡在嘈杂的冻鱼库里。

 

    这一觉睡得很沉,像昏迷了一样的沉。直到上午10点钟,被一双暴怒的大手从深深的睡眠中拎出来。

 

    她睁开惺松的眼睛一看,眼前是老公被愤怒扭曲了的一张脸,他手里举着一张当天的报纸,声嘶力竭地说:看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林芳揉揉眼睛,看清报纸上一张巨大的照片,正中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有点像自己。再看标题,几个粗黑体的大字赫然写着:记者卧底零距离接触吧托女!

 

    她这才依稀明白过来,昨晚那男的在貌似心疼地付钱时,隐隐然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当时她还以为对方是装潇洒强做笑脸呢。

 

    老公像一头便秘的猩猩,脸色通红,焦燥地站在她面前,嘴唇和手不自然地抖动着。嘴里不断发出吐词不太清晰的质问: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平时在外面干了什么?

 

    看清楚了报纸,也想清楚了怎么回事,林芳反而冷静下来。对于她来说,老公的愤怒就像是道具枪里的子弹,除了听得见响之外,不具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她把报纸甩开,钻出被窝,一面穿裤子,一面冷笑了两声说:我当是什么事呢?这破事有什么?我还以为拍到我跟谁在床上打滚了呢?

 

    老公咬紧牙关说:你……你太不要脸了!

 

    林芳觉得这句话很滑稽。故做惊讶地说:我不要脸?这话谁说都行,惟独你说有点寒碜!不要脸的事还多着呢?自己不出去挣钱,天天呆在家里跟一帮烂人玩牌,什么事还要等老婆挣钱回来办,不知道算不算?

 

    说话间,林芳已穿好了衣服拎起了小包准备出门。

 

    她的一席话像砖一样砸在老公的脑门上,让他动弹不得。

 

    她出门,鞋跟冰凉而空洞地敲在水泥地板上,发出通通的响声。

 

    她的心跳远没有脚步声那么冷静。这虽然不是两口子第一次吵架,但她觉得与以往的吵架确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她感觉得出老公眼神中有一种与以往完全异样的光泽。

 

    她继续下楼,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她心里暗想:如果他现在来拦住我,我会不会扑到他怀里,像多年前那样,好好在他怀里哭上一场,甚至把心中隐藏很久的委曲都不管不顾地全说给他听,让他知道自己郁积在心中的苦,让他明白她骂他的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想表达另外的内容。

 

    背后并没如她所愿地传来那声挽留,这反而让她有些释然了,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去,只是任着自己的脚带着往前走。

 

    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破碎声,她知道,阳台上的某一个栽着葱的花盆又遭殃了。

 

    她心里又一次鄙视那个盛怒中的男人:除了这,你还会做些什么?你又能做些什么?

 

    也许你把自己从楼上摔下来,比摔一个花盆更有用些!

 

    她心里暗暗想着,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恶毒。

 

    如果她真把自己摔下来,你会怎么样?会哭吗?

 

    她问了自己两遍,但最终没有得到答案。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汽车站,远远的看见一辆客车上面写着“贵溪”两个字,很眼熟,好像小魏的老家就在那里。她于是买票上车,想暂时离开这座让她烦恼而伤心的城市。

 

    在车上,她给小魏打了电话。三个小时之后,车到贵溪,小魏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满脸笑意地在终点站等她了。

 

    贵溪是座小镇,小魏的家在镇外不远的山坡上。这是一座没有围墙的红砖房,墙面和地面都很干净。房前有一棵银杏树,树叶金黄,风一吹飘飘扬扬地像蝴蝶一样漫天飞舞。小魏说她最喜欢这个季节回家,几里之外就能看到银杏树向她招手。

 

    小魏的男人天生在不远的煤窖挖煤,人也像一块煤,朴实而沉默。但从他始终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小魏的神态感觉得出,他的内心也像煤一样充满了火热的激情。

 

    当晚,睡在客房里,林芳听见静寂的空气里充满了小魏和天生疯狂而甜蜜的做爱声。他们似乎忘记了隔壁这位远客的存在,用尽所有的力气相爱着,挣扎着甚至搏斗着,像两只被情欲激红了眼的猛兽,不顾一切地享受着对方的身体。

 

    空气中有一种甜丝丝的令人心跳的气息,让林芳脸红耳热。她努力想回忆自己最近一次与人甜蜜相爱的情景,脑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自己近年来经历的那些只算是性交,像所有雄性动物和雌性动物所做的那样。但没有爱!隔壁传来一阵急似一阵的呻吟声,让她突然渴望有人拥抱。

 

    她暗暗有些想笑:一个一天内要和几个男人性交的女人,怎么会那样疯狂地渴望有人爱?

 

    夜像浓墨一样的黑。

 

    一切在小魏最后悠长的一声叹息中化为灰烬。

 

    第二天,天生一大早上班去了。林芳和小魏开玩笑,说昨晚听见猫叫了。

 

    小魏说家里没猫。

 

    林芳说有,是一只春心荡漾的小骚猫。

 

    小魏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一脸绯红地说:林姐,你真坏,偷听人家两口子……

 

    林芳说:冤枉啊!你那叫声几亩田之外都听得见,还说我偷听?

 

    小魏不好意思,笑着问:有没有那么夸张啊?我怎么不觉得呢!

 

    你正爽着,当然不觉得!不过说真的,你们小俩口相亲相爱,真让人羡慕。早上我听见天生给你煮好鸡蛋剥好壳喂了你才走,真幸福啊!

 

    这你也听见了?

 

    小魏脸上洋溢着只有沉浸在爱情之中的女人才有的幸福神采。

 

    “你说,假如他知道你在外面做的事,会怎么对你?”林芳又一次问到以往问过的问题上来。小魏脸上的幸福让她羡慕得有些嫉妒了。

 

    他知道,他知道我正在做的一切事情。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知道我的苦……

 

    小魏的回答和往日一样,只是她的神情有些黯然,眼眶一下子红了:我也知道他的苦。

 

    林芳的心也像被谁揪了一把般的难受,鼻子一酸,也陪着流起泪来。

 

    泪水起初是为别人流的,流着流着,就哗哗哗地为自己流起来。

 

    两个女人搂在一起,默默地流着泪。窗外,一阵轻风,把金黄的银杏叶吹得飞飞扬扬。

 

    阳光中,树叶的影子被印照在墙上,像一个个又黑又绝望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都觉得有些累了,外面的阳光在她们眼中也变得有些昏黑。林芳说:小魏,哭什么?你有个好男人,你所做的一切都值!

 

    小魏惨然地笑笑说:只有这么想了。好在我们的债快还完了,这次回去,再做一段时间,过完年回家。杀死我也不再出去了!

 

    林芳看着咬紧牙关一脸坚决的小魏。突然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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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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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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