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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书匠已预感到喳啦氏的到来,但他很平静。他远远看见那6个摇头晃脑的身影和闪闪发着寒光的铡刀,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理了理衣服,很认真很庄重地对学生们说:孩子们,我们的缘份到此为止了,老师不才,没有教你们学会更多的作人道理,这主要的原因是我也懂得……太迟了!老天爷给我的时间太短了!给你们的时间也太短了!
  这时,喳啦氏已来到窗下,她大声叫着:教书匠!快出来!
  教书匠一掸身上的尘灰,开门出去。阳光射在他的脸上和身上,镀出一层刺眼的光晕。这是学生们最后一眼看到他的形象。之后,他们再没有看到过他们的老师。
  关于教书匠的命运一共有三种说法:
  喳啦氏的说法:我们一行对教书匠进行了耐心细致的帮教工作,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示之以利害,让他深刻地明白了自己行为的错误本质和巨大的危害,使他痛感追悔莫及,最终羞愧难当,跳下了舍身崖……
  村长二儿子的说法:那鸡巴教书匠嘴硬,老子们棍棒打断四五根,也没听见他说半个饶字。铡刀?更不管用,根本就不怕,真如换了个人似的。没办法,只好把他扔下舍身崖去了!
  木匠的说法:其实啊,那教书匠没有掉到底,他在半道上被树枝挂住了。他现今住在南峰上,也不知他是怎么爬上去的,那地方连猴子也去不了。他每天都在那上面用石头凿字,不知凿了些什么。你半夜用心听,说不定还听得见当当的声音呢。你们可别说是听我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喳啦氏是在晒谷场上召集全村人说的,其可信度与她以往所说的话一样低,几乎可以反着听。而村长二儿子的说法,是在酒后说的,虽不排除有夸张的成分,但还算有一定的谱,这种处理是符合他们传统的行为方式的。而木匠的说法,是在我们几个老友聚会的炕桌上,可信度也不低。有时夜静,我也往南峰的方向听过,那风声之中,确有几声不甘的凿石声。
  村长对喳啦氏处理此事的潦草方式至为不满,在被窝里,他骂道:你这个拉猪屎的货,怎么把这事这么简单的办了呢?要是我想把他扔下舍身崖,还让你去干什么?
  喳啦氏不言语,只把衣服脱得干干净净的直往村长怀里钻。她知道村长搂着她,兴许就想干点别的事,就不再说那些让人憋气的事。这招是屡试不爽的,今天也不会例外。
  果然,村长不想别的事了。但在完事之后,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这教书匠的缺,让谁来填呢?”喳啦氏转移村长注意力的目的并没有完全达到。
  喳啦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没了教书匠,教书房也就不开了,省得每年消耗那么多的玉米和老鹰茶。让这些小兔仔子们都回家去,让他们的老爹老娘管着就是了。赶明儿把教书房收拾一下,换个别的用场,养猪也行,养兔也成!
  村长说:说你是拉猪屎的你还真就敢往外拉呢!你不想想,这教书房是老祖宗设的,咱能轻易给废了?你忘记了上次为了让大伙不吼或少吼几声,惹出了多大的乱子?老祖宗订的规矩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动弹,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乱子的。你别看村里这帮人乖得像小白兔,谁又敢说这小白兔们就没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在大多数时候,村长觉得没有脑子的人是安全的也是可爱的。但他身边惟一能和他说说话的女人没有脑子,却就没有那么可爱了。他看着喳啦氏一脸傻笑虔诚地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女人的愚蠢已接近了他容忍的底限。但好在她对自己很忠诚,这至少可以使她的愚蠢变得稍稍可以接受一些。在大嘴村,这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别的女人还更等而下之一些,这也就是村长厌烦喳啦氏而喳啦氏至今还是村长夫人的原因。
  村长想再说几句什么,但一想到依喳啦氏的理解力,他所想要说的一句,止不定会扯出他不想说的三、五甚至十句话。想想那腻烦的结局,他终于忍住不想说了,闭上眼睛打两声假呼噜,马上唤起了喳啦氏猪叫一样的真呼噜声。在喳啦氏地动山摇的呼噜声中,他隐隐约约地想起了一个合适的教书匠继任人选。他觉得这个人既可以守住小娃儿们不满山遍野跑,不被狼叼了或被水淹了,而且也可以继续带着孩子们念那些令他愉快的课文。而最最重要的是,这人还是全村除教书匠之外惟一的一个不会下田干活的人,让他顶替教书匠,至少不会影响田里原本就稀缺的劳动力。
  这个人就是傻二。
  傻二有两大特点,一是能用舌头舔鼻涕,常常把人中穴舔得红红的。第二则是最听村长的话,村长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而别的人却叫不动他。比如有一次,钱棒与人打赌,说看谁能让傻二把地上的猪屎吃下肚去。人们软骗硬逼棍棒加玉米馍都没起作用。村长只叫了一声去,傻二竟如一阵风似的,将那堆猪屎吃了个精光,双手一抹嘴,满牙缝黑黑的冲村长笑呢。这事让村长高兴了很久也骄傲了很久。这也是村长为何要选傻二接替教书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二天一大早,傻二就正式走马上任到教书房教书。他贼眉鼠眼地遛达进教室,立即遭到了学生们的攻击,孩子们说:傻二,回家舔鼻涕吧,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傻二觉得有理,又踩着原来的脚印,倒退着出了教室。出门时,正好撞在来看傻二上第一堂课的村长肚皮上。
  村长说:傻二,干嘛呢?
  傻二说:回家舔鼻涕。
  我不是叫你来这里守着小孩们吗?
  是他们让我回家舔鼻涕!
  那你是听他们的而不听我的了?
  ……
  空气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傻二因紧张过头而一声又一声的吸鼻涕声。
  村长踢开门,迈上讲台,也一把将傻二拎上讲台,对着讲台下的孩子们说:你们原来的老师背叛了我也辜负了我对他的一片宠爱。如今,让傻二当你们的老师,你们要听他的话,不许欺负他。如果谁还敢叫他回家舔鼻涕,我马上让傻二拉泡屎让他吃,听到没有?
  村长的话震得教室的四壁嗡嗡作响,孩子们哪能听不到也哪敢听不到呢?
  自此,孩子们不再叫傻二舔鼻涕了,因为他们怕傻二鼻涕没舔上自己倒先吃了他的屎。他们相信村长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傻二似乎也相信这一点,稍有人不听话,便会学着村长的腔调凶巴巴地叫两声:我马上让傻二拉泡屎让他吃!
  这句话屡试不爽,比神仙的符咒还灵。
  从那以后,教书房再没出现让村长窝心难受的事情。每天早晨,村长又能听到孩子们念“就是好来就是好来就是好!”只是在每一句之间,会多出一声“哧溜”声,那是全体孩子们像他们新老师傻二那样吸鼻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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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颖

曾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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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作家。以评论、小说和杂文写作为主。曾在《南方周末》、《北京晚报》、《读者.原创》、《新京报》、《华商报》、《羊城晚报》、《南方人物周刊》等多家媒体开设专栏。其中“冒牌经典”和“民间记事”系列引起较大反响。主要作品:《阿Q后传》、《著名乞丐王大成 》、《 民间记事》、《大话伊妹儿》、《冒牌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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